樊稠跟随董卓的时日不短,对吕布的勇武十分佩服的同时,对他火爆的坏脾气也极为忌惮。短短一小段坡路竟走的是深一脚浅一脚,甚是滑稽。好在吕布面上虽是一本正经,暗地里却在修远身上胡乱揉捏,占尽便宜。
高顺和张辽两人只好冷着脸沈默的跟在吕布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和自家军师有关,那绝对都是吕布的逆鳞,当然如果吕布真的暴走了,一直跟着吕布的西凉兵们都知道,找军师准不会错。
修远.远远地.就看到随意站在兵士中间的那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因为星夜的寒意,他双手都笼进袖子里,面上神色飘忽,只有眼底偶尔闪过的锐利能让修远把他和一计乱天下的贾文和联系在一起。
修远脚下步子踩得更勤快了些,吕布不动声色的把原本环在修远腰间的手臂挪到他肩膀上,锐利的侧脸上自然的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来,长脚一跨,抢在修远前面朝着贾诩躬着身子拜了拜:“贾先生,奉先身陷危局烦请先生赐教,日后若能逃出升天必不会薄待了先生。”
贾诩随意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便把视线落到修远脸上,随即对着修远深深作了个揖:“久闻修远先生擅窥天机又通数数易理,侯爷有军师在侧日后必是前途无量,不知道修远先生对着天下乱局作何打算?”
修远对贾诩有此一问并不意外,不过虽然早有准备修远的回答还是十分谨慎,毕竟他对贾诩的算无遗策十分忌惮,“片言危困扰群雄,文和乱舞三分碎。”可以很负责的说,三国三分天下的乱世直接原因就是贾诩,纵然修远因为熟知历史,也许在这个时空里能占到些许的便宜,也无法轻视这样一个以一己之力就谋乱天下的可怕人物。
他敛着眉眼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避重就轻的答了句:“纵然天理命数都近在咫尺,在这群雄纷争的乱世,除却自保以外也再无馀力想太多了,先生此问倒真是高看清河了。”修远之所以以表字自称,自然是毫不掩饰自己要拉拢贾诩的决心,吕布虽不明白两人言词间暗藏的机锋,得了修远如此明显的暗示哪里还有不行动的道理。
只见他伟岸的身躯徒然一矮,竟是半跪在贾诩面前,英挺的深邃的五官上也很快浮现出哀戚之色来。吕布素来以勇武倨傲为人所知,饶是聪明机变如贾诩一时间也看不出有丝毫作伪。
吕布声线低沈,语气诚恳:“先生既知我家军师得窥天机,又如何能不明白,我万千西凉军士正陷入有死无生的险地,若非先生之谋不能破,奉先原本只是九原镇上一草莽,死不足惜,可这些西凉的兵士们多是旧部,随我多年,怎能未曾建功分毫便枉死此地?何况贾先生跟随义父多年,这兵士里怕也有不少是熟识吧。”
就算是只为自保,贾诩也早打定主意要想办法向吕布献策,只是担忧吕布的坏脾气并不待见自己,如今吕布在这万千军士面前的一跪,倒是让贾诩生出几分真心跟随吕布的想法来。毕竟吕布阵营武力自是不需多言,又有修远这样的异士能步步料定先机,此间乱世已有预兆,要想独善其身没有军士良将保护,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与其胆战心惊的观望,还不如早早让自己安定下来。
贾诩有意把吕布晾在原地,既没开口说出什么计策,更没要让吕布起来的意思。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到军士们方才为他准备的草席上,很显然,那草席刚刚才安置了什么重伤之人,可军中粮马全无,这怕是仅存的一张草席了,兵士们细心的把上面的血迹用干净的草料清理了还特地翻到另一面,自己在洛阳这么多年,纵然自己没什么印象,恐怕在这些军士们眼中自己早已是熟人了,所以就算他们又冷又饿还是毫无怨言的把草席留给自己,贾诩眼底的眸光闪了数次,终於被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取代。
半跪在地上一时半刻对吕布这样的家夥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就是跪个半夜也是不痛不痒。他压根就没注意到贾诩的那点小心思,早就被修远脸上灿烂到近乎刺眼的占据了全部心神,等到贾诩皱着眉头在连耳边叫了三声“主公请起”之后才反应过来。
吕布指尖虚扣着贾诩的手掌,实际上却是半点也没碰到,他腰身一用力,整个人就利落的从地上弹起身子来,以极其豪爽的语气大叫道:“贾先生自有奇谋助我们脱困,西凉的儿郎们都打起精神,随侯爷星夜奔袭,杀出一条血路来。”
修远自然明白吕布的那点小心思,他这样当着众多军士的面一鼓作气吼出来,虽然有一部分鼓舞士气的意思,但更多的却还是要逼迫贾诩赶紧拿出个主意来,否则的话一直窝在这小土坡上挨饿受冻,军士们的战斗力也要大打折扣,再想冲出去就更难了。
好在这种局面对贾诩而言不过是小试牛刀,他随意扫了吕布身后的高顺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大将军何进为讨伐董卓组织的联军虽有百万之众,却多为镇外诸侯势力,并不真正受其辖制,在这各路诸侯之中,若论强弱,自是白马将军公孙瓒所统兵士最少,然而公孙瓒出身贵族,熟识兵法,他们又是从北地远道而来,麾下定然尽是精锐之兵,相反我方军士疲累不宜久战和苦战。
故而,此番冲阵首先要绕过这部分势力,至於曹操,他既能一举刺杀成功,料想也定是个智勇双全的难缠人物。只有袁绍阵营,虽人多势众,但兄弟尚且不合,更何况是手下的兵士将领?我们只需要趁着夜色一路掩杀下去,再将兵士服装兵甲一并替换,夜间昏暗,必不会被发现。一路上只需要以战养战,纵军劫掠,有衣服就抢衣服有粮食就抢粮食,若以此法战到天亮,即便被人识破,袁家军也已阵脚大乱,凭侯爷勇武,不难溃围而出。”
贾诩说得是云淡风轻,修远再一旁听得却是心惊胆战,贾诩此计乍一听来稀松平常,细细一想实则歹毒无比,既是要抢劫袁家军的兵服铠甲来混淆视听,则务必要一路冲杀下去一个活口也不留,才能免了被通风报信功亏一篑的风险,否则的话还要就地搭建锅竈,炊火做饭,一个不慎就会陷入联合军的包围之中。
此番李代桃僵之计巧就巧在一个奇上,就算其他势力的诸侯们对袁家军半夜吃饭的做法有所怀疑,也决计不会有人想到真正的袁家军早被人取代了去,更不会有人想到这些贼人们杀人抢劫过后还敢留在原地吃饭休整。
只要第一波切入的时机得当,不引发太大的动静,贾诩这一计真算得上是万无一失了。既在最大程度上保存了我方实力,又解决了急需的补给问题,还没有被围杀后顾之忧,以袁绍的为人,就算最后发现袁家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动了手脚,这种丢脸丑事他只会尽力遮掩,绝对不会去联合其他势力来围剿。
修远想着想着,竟莫名惊出一身冷汗来,就算他轮回十世在无数史料里得以将“毒士”的计策窥见一二,此番真正直面本人才越发明白,贾诩的计谋一出既算无遗策又毫无回旋的馀地,於人於己不可谓不毒。
穿透修远脊背凉飕飕的冷意突然被一双灼热的手掌尽数驱散,一擡眼却和吕布黑白分明的眸子四目相对。吕布可算是标准的浓眉大眼,在稀松的月光之下,吕布的目光愈发显得深邃起来。修远心中大定,朗声道:“先生计谋果然绝妙,此番兵荒马乱,就劳烦文远一步不离务必要护得先生周全,至於冲阵之事,自有高顺带着陷阵营冲杀下去,我与侯爷自会从旁策应。一刻钟后,便点兵掠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