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於吉从修远口中得知了三世镜和银龙一些因果,整日都心神不宁。不再像之前一样隔三差五摆弄自己的龟甲和白纸灯笼,也很少用招魂幡召唤小鬼出来聊天,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於吉留在西凉城本来就没有具体的官职事务,一旦把自己那些神神叨叨的事都停下来,立即就陷入了无所事事起的窘境。
做什么事都心神不宁的於吉只好每天跟在赵云身边。早晨看他练武,中午和他一起吃饭,下午再和他一起去同张辽高顺练兵,那架势几乎要把自己变成赵云的连体婴。如此反覆数日之后,赵云终於察觉到於吉的反常。
赵云处事一贯磊落,既然发现了他干脆带着於吉飞到房顶上直接问他原因,“於吉仙师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我,”
於吉拿自己黑漆漆的小眼睛看了赵云正气凛然的侧脸一眼又飞快的移开视线,欲言又止。赵云见状越发确定於吉的确是有什么烦心事,习惯性的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於吉仙师若是有什么为难事,不妨直接说出来,若是子龙力所能及之事,一定义不容辞。”
於吉似乎因为赵云的话多了些许勇气,直挺挺的站起来贴着赵云的耳朵大喊:“军师临走前让我和你在一起双修,可是我又一直担心你怨我杀了公孙瓒。”
赵云半张着嘴半响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干巴巴的重覆:“军师让仙师和我双修?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把最难开口的事都说了出来,於吉自然不会再有什么顾忌:“还能有什么意思,双修就是双修啊,就像军师和侯爷那样。”
“仙师可是认真的?”赵云面上的平静几乎无法维持心里有些欣慰有有些失望,十分覆杂,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於吉被赵云反问的一楞,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又软软的坐到屋面上:“子龙,我既是修士,自然不会随意开这种玩笑。我是相信军师说的都是真的,才对你说这些,也是真心想做你的道侣,你若是不愿意,命劫的事等军师和侯爷回来,我们再想想办法。”
“军师说什么?”修远知道自己对於吉的心意,赵云并不是意外,不过看着於吉这张和年龄有极大落差的幼稚面容,他还是鬼使神差的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子龙确定要听三世镜的秘辛?你若是听了,便一辈子也脱不开这份因果和我的命数绑在一起了。”於吉白皙的面容上促狭的神情一闪而逝,那表情隐隐有些期待又带着几分忐忑,落进赵云眼里竟是说不出的生动好看。
赵云脑袋一热,答应的话脱口而出:“就算我不听,自从遇到里也已经一团遭了。”
於吉垂着眉眼没由来的有些低落:“子龙还在记恨我杀了公孙瓒?”
“记恨倒是谈不上,不过多少还是有些好奇,想要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虽然一开始赵云跟着於吉来西凉的确是因为愤怒还有失去效忠对象之后的迷茫,但是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经理所当然的把自己和於吉绑在一起。那些时不时的心动和头脑发热,以赵云的冷静自然不会自欺欺人的以为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或者偶然,也许命中注定反而是这份莫名其妙的感情最好的解释也说不定。
於吉原本也不打算把银龙和太清池的事瞒着赵云,当即便把从修远那里听来的来龙去脉都对赵云重覆了一遍:“军师和侯爷之间自是缘分天定,我和你也差不多,至於我杀公孙瓒不过是想让北方的混乱早点结束,百姓也能少受几年战乱之苦,大小也算是功德一件,我和他确实是无冤无仇,但这份机缘却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生死而放弃。”
赵云耐着性子听了大半个时辰终於按捺不住心里滔天的怒气,张口吐了出来:“於吉,你到底有没有心?你杀人是为机缘,留在西凉城也是因为机缘,现在要和我双修竟然也是因为机缘,你难道只是天道的一个无血无泪的木偶么?像侯爷和军师那样是相互喜欢,同心共体,我若和你双修不过是苟-合罢了。这么多年我对你如何你难道全都视而不见?”
於吉被赵云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抢白,顿时懵了当即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想活下来而已,我若是没有心大可用道术拘了你魂魄日日交-合寻-欢,何必还特地把这些秘辛都说出来?你可知道我单单是对一个凡人吐露出三世镜的存在便有可能被一道九天神雷劈的神形俱灭?我是只知道修炼,我知道自己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可从出生到现在除了修炼,我根本什么都不懂,自六岁和师父上了伏龙崖,我的生命里除了修炼以外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兄弟,没有师长朋友,更不知道什么叫两情相悦丶比翼齐飞。你以为我不羡慕军师和侯爷这样的神仙眷侣?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稀罕你对我的好?赵子龙,你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对我发脾气?侯爷可以为了军师日日勤勉修炼,维持道心不造杀孽。你对我却几乎是一无所知,你凭什么……”
於吉说这番话的时候不过是凭一时激愤,这口气一完,整个人便萎靡下来。这份软弱他从未在人前表现出来,这么多年一个人没头没尾的修炼,就算心如钢铁也早被磨得遍体鳞伤了,更何况他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大小夥子?於吉哽咽着住了口,袖袍一荡,整个人就大鸟一般消失在灰白的云层里。赵云心中痛极,满心满眼都是於吉圆圆的胖脸上刺目的泪光,他突然无比的后悔,现在的他才意识到,刚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对於吉而言都如同尖刀。
凶狠残忍的在於吉惴惴不安的脆弱内心里划出一道道伤痕。活着,对一个人来说何其简单,对一个逆天而行的修士而言,又何其艰难。於吉的心从一开始就单纯如赤子,没有阴险算计,没有宏图霸业,对他而言只有可信和不可信,天道就如同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刀,一不留神就会落下来斩得他尸骨无存。
在这样紧迫的压力下,他根本没有多馀的心思再去理解自己所需要的回应和认同,他甚至连交-合对普通人而言意味着什么都不太清楚。短短一瞬间赵云便把困扰他数年的问题都弄得一清二楚也越发唾弃自己方才的鲁莽。
赵云闭眼整理了一下自己心里翻腾的情绪,这才往於吉消失的方向飞掠而去。而於吉只在空中飞了一小段路就颓然的落到地上,原因无他,离开了西凉城他无处可去。突然明白了这样的事实,於吉也没有心情再在天上折腾。只好随便在城里找个客栈窝着,好在城里的大部分百姓都认识这位“小小”的仙人,十分热情的给他安排了房间,甚至还贴心的送上了不少食物。
於吉在袖子里掏了半天,最终只拿出几颗彩色的糖豆出来,红着脸对掌柜解释:“掌柜的,我身上并没有银钱,送你几颗五彩糖丸可好?”
客栈掌柜连称不赶,忙不叠把桌上的糖豆推回於吉手心:“这么多年仙师在西凉城做的好事还少么?我可不敢要仙师这么珍贵的东西。”
於吉刚刚张嘴还想多说点什么,大堂里一个中年妇人就已经激动的冲到柜台前往於吉怀里塞了好几个茶叶蛋:“去年冬天多亏了仙师治好我家夫君的怪病,平日里仙师都在内城修炼,难得看到仙师上街,我想西凉的百姓们都和我一样,是知道仙师好的。不说别的,就是仙师年年帮我们祈雨,那么多粮食早可以买下不知多少间客栈了,王掌柜又怎么会收您的钱呢?您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屋里人前几天才打了只山獐子回来,我这就回去给您拿来,让客栈的厨子帮忙烧了,刚开春要多吃点荤腥补一补才好呢。”
那中年妇人一走,大堂里又有数人朝於吉围过来热情的送上些小玩意儿,这些人都是这几年多多少少被於吉施法帮助过的百姓们,於吉小胳膊小腿很快就被围住,手边塞了好多东西。
赵云人一出内城就被百姓们的动静吸引过来,远远的对着於吉叫了一声:“於吉,对不起,你跟我回去吧,以后我一定待你好。”於吉呆呆地站在人群中间,隔着百姓们陌生而热情的脸看赵云英挺的眉眼,赵云大踏步穿过人群,把於吉紧紧搂在怀里,力道之大,直箍得他生疼。於吉把脸埋进赵云温热的胸膛里重重点头,片刻后把手里的五彩糖丸塞进赵云嘴里,精致的面颊上满是笑意:“子龙,你已经吃了合-欢散,再也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