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姜清书没有来上朝,倒是朝乾元殿告了假,说是抱恙在身。
现在宫里人人知道昭仪娘娘荣宠正盛,姜清书这一抱恙,管朝事的太监便禀报到万全跟前,万全便和祁景说了一句。
祁景想到昨晚姜柠还轻柔柔地说到了姜清书,於是,午间来陪姜柠用膳的时候,便告诉了她。
祁景琢磨着,姜柠如今已经是二品昭仪,姜清书还是个八品小官,倒是有些说不过去,兴许他可以给姜清书安排一个更好的差事,也可让姜柠高兴高兴。
姜柠听说姜清书病了,心里一惊。上辈子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想必是姜清书瞒着她,而祁景又懒得说。
姜柠从小没有母亲,被姜清书宠爱着长大,父女间感情极深。姜柠立即跪到了地上,额头抵着手掌,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红着眼睛道,“皇上,父亲抱恙,臣妾十足担心,求皇上准许臣妾出宫探望。”
祁景听着她略带哽咽的嗓音,只觉心软,扶她起来。他特意告诉姜柠,便是有这个意思,也未犹豫,道,“须得悄悄出宫,不要引人注意。”
姜柠听着这话。从前祁景捧杀她,巴不得给她树敌,如今倒是要她“悄悄”了。可惜已经迟了。
姜柠吸吸鼻子,“多谢皇上。”
姜柠没有向内务府知会行程,祁景派人给宫外递了信息,让姜府派了轿子来接。
姜柠便带着浅绿,在木轿吱吱呀呀的声音中,回了姜府。
姜清书照旧来府门口接驾。如今姜柠是二品昭仪,更是礼不可废。
姜柠从轿子里下来,姜清书一瘸一拐地上前了两步,跪在了地上,“老臣见过昭仪娘娘。”
姜柠只觉得半年不见,姜清书头发又白了几分。又见姜清书明显伤病在身,眼睛又红了,连忙扶起了姜清书。
两人进入到屋内,见了父女之礼,这才说到姜清书的情况。
姜清书不过是摔了一跤,崴了脚,想到自己一个八品小官,在朝中无足轻重,少他一个不少,便告了假,没去上朝。不曾想,竟然惊动了姜柠,害得她担心。
“大夫已经给为父看过,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姜清书一再给她保证。
姜柠让管家去请大夫来,亲自听大夫说了,这才彻底放心。
既然已经出宫,姜柠乐得轻松,便不急着回去了。她有意等一等,看南宫棠会不会来找她。
晚间她特意哄浅绿喝了安神助眠的茶汤。虽这样有些对不起她,但毕竟私下和南宫棠相会是杀头大罪,多一个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虽南宫棠不见得来,但多准备总是没错的。
做完这些,姜柠忐忑地躺到床上,盖好了被子。浅绿等她睡了,这才睡到外间的小床上,方便夜里听命伺候。
南宫棠穿了一身方便夜里行走的衣服,站到了姜府屋角的桂花树下。
他极为关注姜柠的情况,姜柠回府的事,他很快便知道了。因为确实很有必要找一找姜柠,他来到了姜府。光明正大地见面根本不可能,南宫棠不得不做一回梁上君子。
他父亲希望他堂堂正正,但世上事,不是每一件,都能堂堂正正。
南宫棠足尖点地,矫健地跃起,在桂花树枝上轻轻一踩,借力跳上围墙,而后穿花拂柳般,轻盈地朝姜柠的所在奔去。
姜柠心里有事,睡得并不安稳,迷蒙间听到窗格那边轻响,立即坐了起来。床榻边有一块屏风,隔着屏风她看不见是什么情况,抱着被子,姿态有些戒备,但是没有声张。
万一是南宫棠呢?
南宫棠十分冷静。他学武,自幼耳聪目明,听到姜柠起身的声音,并未出声,而是快步绕去外间,在浅绿脖颈间穴道点了一下,本就熟睡的浅绿,这下彻底是昏睡了。
南宫棠这才低声道,“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柠放松下来。
这还是,南宫棠第一次来姜柠的闺房,他极其规矩,站在屏风外,并不乱看。
姜柠借着一点微弱的天光,伸手去拿床头架子上的衣服。结果不知为何,浅绿这次粗心,未将衣架放好,底下不平。
姜柠这么一拉衣服,衣服勾动衣架,不稳的衣架当即受力朝地上砸去。
姜柠惊呼一声,立即掀被下床,伸手去扶那衣架,生怕架子砸地的声响惊醒了浅绿。
南宫棠听屏风那边一连串动静,又听姜柠受惊,担心她出了什么事,略一犹豫,饶了进去。
姜柠恰好扶稳了衣架,转过头来。南宫棠见她只穿了雪白寝衣,烫着一般,立即转开了头。
姜柠知他担心,低声道,“没什么事,就是衣架倒了。”
南宫棠偏脸,绝不看她,道,“将衣服穿好。”
姜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寝衣,几乎与中衣一样,并不裸露……不过到底是寝衣。
她又忍不住笑。即便互通心意,她的子正哥哥,正经的时候,仍是十足正经。
南宫棠越是正经,姜柠越是喜欢逗他,像从前一样。姜柠水润的眼波转了转,耳根发红,仍就大着胆子耍赖道,“我不。”
南宫棠,“……”他没说什么,只是维持着不看她的姿势,从架子上拿下密实的斗篷,借助眼角的馀光,将姜柠裹好,而后系好斗篷的系带。
姜柠低头看他握惯了长剑的手,给自己穿衣系带,还一脸非礼勿视的表情,於是又是羞涩,又是感动,还有两分好笑。
等到姜柠被裹得密密实实,连手都没露出来,南宫棠才转过身面对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到姜柠面前。
姜柠接过,仔细打量着那瓷瓶,“这是什么?”
南宫棠深深凝视着她柔白的脸庞。上辈子他这一去,花了四个月的时间。如今,为了能早日带姜柠走,他想一次彻底将西蛮之祸解决,这样下一次便不必再去,父亲也不必命丧大漠。
然而这样一来,花的时间必然更久。回来之前的这最后一面,当真是看一眼少一眼。
他开口解释,清冷冷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动听,“这是皇上赐的药丸,说是能解百毒。宫里不安全,你拿着防身。”
这药极其珍贵,甚至连祁景都只有一颗,只赏赐了南宫棠,连为大兴效力多年的南宫震都未能拥有。上辈子他将这药给了父亲,可惜父亲没用着,药也遗失在了大漠。这辈子,他知道与西蛮交战的一切细节,会护好父亲,远在宫中的姜柠,便成了他最大的牵挂。
他再也不想,心爱的姑娘被任何毒药伤害。
恰好,姜柠与他想到了一处。她想到上辈子南宫棠死於淬了蛇毒的冷箭,立即想将瓷瓶还回,“不行,西蛮人善使蛇毒蝎毒,你比我更用得着。”
南宫棠按住她的手,合拢她的手指,令她握好瓷瓶,“听话。”
事关南宫棠的生死安危,姜柠有些微的激动,倔强道,“我不。”手上也用力,非要把瓷瓶塞进南宫棠手中。
南宫棠却不敢再用力,怕伤着娇嫩的她,看着她不说话,拿她没办法。
姜柠扎进他怀中,环住他劲韧的腰身,低低问,“为何觉得宫中不安全?”上辈子,他从未曾流露这样的态度丶说过这样的话。
“自古以来,皇储之争丶君宠之争,莫不如此。”南宫棠也揽住了她的脊背,将她抱紧了些。上辈子他只看到祁景与姜柠两人恩爱有加,他一心避嫌,以为祁景能护好她,可他错了。
“这半年我也在宫中经历了些,没有你想的那般软弱无用。”姜柠听着他安稳地心跳,静静剖白着自己。
两人都没有说出自己重生的事,只觉得太过惊世骇俗。
“在我心中,你不是软弱无用。”南宫棠将她推开了些,又把瓷瓶塞回她手中,“打仗在外,最忌心有牵挂不得安宁,你别让我分心。”
话已说到这份上,姜柠便不再推迟了,握紧那瓷瓶,擡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认真道,“那你一定要万事小心。”
南宫棠点头。他已认定与祁景再无情分,但他见过西蛮人杀戮大兴百姓丶掳掠钱粮女子丶无恶不作的景象,他受朝廷的俸禄丶百姓的敬爱丶祖宗的荫蔽丶父亲的期待,这一趟,便不能不去。
南宫棠细细想着自己的计划,“这一次,兴许半年之后才能回来,等到大功告成,我会假死,然后找机会来接你。”
终於明确看到了出宫的曙光,姜柠乖乖应声,“好。”
清冷寡言的南宫棠变得絮叨,恨不得将每一面都说到了,“你在宫中,须得小心护着自己。皇后娘娘本分,今春入宫的贵人们与你相识不久,没那么快结仇,你得小心纯妃。
姜柠诧异起来。南宫棠与上辈子不一样,没那么避嫌,说起了后宫危险,已是有些奇怪,如今更是直指纯妃……
姜柠回想重生来南宫棠的种种举动,忽然心里一动:重生虽然惊世骇俗,但既然她能,会不会,他……也是?
姜柠眼睛发亮,深深看着他,“你……相信世上有神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