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觉得自己病了,因为他发现脑子里,总有一个自称太子的人在说话。
那人说,他叫朱标。
而此时,他手中握着三尺白绫,木然地挪动着脚。
面前漆黑色的横梁早已搭起,顶部遮挡住太阳,像是个黑色的巨人准备扼住自己的喉咙。
天气并不寒冷,台下兵卒肃然的神情,倒是让这场间气氛平白冷落了几分。
咸阳发来了诏书,要自己死——
父皇那威严的面孔仿若正在天上注视着自己,那太阳就是他的眼睛。
如今抬头看不见太阳,便是自己已经从父皇的心中被抛弃。
还是说,父皇果真在出巡期间,找到了长生不老的丹药!
这只残暴的祖龙,连他这个亲儿子也不放过了。
若、若是有人能告诉自己该如何去做,该多好啊!
脑海中的声音如同雷鸣般乍起,“蠢货,始皇帝早已驾崩!”
扶苏惊醒过来,止住了手上的动作,把这三尺白绫垂落下去。
又是那声音!
脑海中,那声音越发明亮:
“孤乃大明太子朱标,之前离开关中后,便薨逝而去。”
“上天垂怜,着孤附于你体内,只要助历朝历代各一位未能登基的太子当上皇帝,一统天下,孤便能回到自己的时代,甚至是母后去世之前的时间。”
“扶苏,那命你自裁的诏书是赵高和李斯矫诏而成。你父皇,早已驾崩,还不整顿军务,赴京继位!”
扶苏身子噔噔止不住地朝后退了几步,被人扶住,一股恶心的骚味传来,惹得扶苏挣脱开来回头看去。
原来是那面色发白无须,体态造作的传诏使者赵蟠,已走上前来。
身后的宫人假惺惺地端上木盘子,里面放着一尊酒器。
赵蟠低声笑了起来,从这怪异的嗓子里念叨出来难听嘲哳的声音:
“公子若是觉得这样不体面,下官也准备了毒酒。”
“哎呀,公子之前行事触怒了陛下,如今命公子自裁,留个全尸,已经顾及父子情分。”
这言如恶风,果真骇人。
扶苏不由得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白绫,又看了看那张矫揉造作的脸凑过来,脑海中的声音已然十分急切:
“区区阉宦,居然敢如此造次,去,给孤扇他!”
朱标从未觉得如此气愤,好似感同身受一般。
他哪受过这种气!
作为大明太子,朱标相信自己不是一个臭脾气的人,这一点从大明开国以来,诸多从父皇手中苟活下来的臣子们口中可以证明。
自己可是硬生生地将父皇的全杀优化了一半,也就是有一半人都活下来了!
(别问另一半去哪了。)
这朝堂之上和民间风评,哪个不是说自己的仁厚慈爱,明君之相。
可当自己的灵魂来到扶苏的体内,看着眼前一个阉人就敢如此蹬鼻子上脸。
朱标就忍不住动怒起来,以至于他发现,自己的灵魂可以操控扶苏的身体了!
这上郡(扶苏触怒嬴政后,被派去上郡主持边防事务)即便没有史书上记载的蒙恬的三十万大军,可这边上数百将士,还不够把这阉狗剁成渣滓嘛!
他当即丢下这三尺白绫,欺步而上,抡圆了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咕咚咕咚——
清脆的响声之后,便是这赵蟠滚落地上。
从台子的阶梯上一路跌跌撞撞,碰着头、磕着腰,最后趴在了干巴巴的黄土地面上,嘴里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你、你这逆贼!不尊旨意,侮辱天使,你可知罪!”
赵蟠抬起头,话刚说完,就看见那逆着光线,看不清神色的男人一步一步走下阶梯。
那并不宽大的影子渐渐将赵蟠笼罩在其中,散发出来的威势伴随着咚、咚的脚步声,如同踩在他的心头。
这感觉让他想起了一个自己所见不多,却绝对会为之恐惧的名字——始皇帝。
只有干爹赵高能张弛有度,在那只龙面前表演好奴仆的角色。
他没有赵高的修行,眼下不过是一次恍惚的幻视,便失了那给赵高当干儿子养起来的胆气,泄了一地。
那漆黑的身影来自身前,一脚踩住他的头,硬生生地压在了地上。
黄土灰尘咳得赵蟠喘不过气来,袖子里的手无力地挥舞着。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好像来自无尽高原的天穹:
“孤、何罪之有?”
“你这阉狗就连家奴也算不上,哪里来的胆子假传父皇旨意要杀了孤?”
“军士听令,把这阉狗扒光了挂上旗台,受日灼夜寒,明日,砍了头祭旗。”
“扶苏”口中无情地诉说着赵蟠的命运,随后一脚踢在他的唇齿间,掉下来几颗血淋淋的牙齿。
赵蟠无力地哭嚎着:“不、不!这是陛下谕旨,你、你敢抗旨——啊!”
他从地上爬起来,手中捧着那张玉帛,展示给周围正在逼近的军士们。
“差点忘了这晦气东西,”扶苏扯过那张玉帛,揉成一团,丢进了远处的营火,吩咐道:“把他舌头也割了。”
他在衣服上擦着手,漫不经心地看着军士们扯住赵蟠,割了舌头,扒光了挂在旗杆上。
那阉人的模样显露出来,一时间赵蟠不知道自己该羞还是该怒。
这公子扶苏,不应该听了旨意,便乖乖自裁才对!
为何、为何会如此性情大变!
可惜,赵蟠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扶苏的脑海内,朱标悠悠叹道:
“可惜你这条件不足,孤的父皇平日里喜欢拿人剥皮揎草,孤眼下只能挂个旗杆。”
无法控制身体的扶苏只能通过感官看向周围忙碌的军士们,急忙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军士会帮我!这自裁的台子,还是我命他们建立的。”
朱标淡然一笑:“拼一把罢了,总不能真的让你死了。你死了,孤也没法回到自己的时代。与其问孤,不如去问蒙恬将军。”
“我老朱家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父皇麾下兄弟将士众多,孤料想这蒙将军一定不会见死不救。但前提是,你得有求生的意志。”
扶苏的身体动弹起来,来自后世的灵魂已经无比熟练地将其掌控。
他大步走出场地,看着列装齐整、龙盘虎踞的大军营盘,脸上挂起一丝笑意:
“也让孤体验一下,父皇当年争夺天下的气势。蒙将军啊蒙将军,你能否成为孤的伯仁(常遇春的字)呢?”
扶苏的性子还是忧虑,他毫不怀疑体内这个太子的意志,急忙问道:
“你真要调集大军回咸阳?这边防吃紧,纵使有长城阻拦,可是外面的匈人察觉到大军变动,定会游掠我边境子民。”
朱标谈及这些游牧民族,倒是不慌不忙,脸上带着笑意:
“这些蛮子孤见过不少,那送孤附于你体内的神明,也赐予了将我大明后世皇帝送来助孤一臂之力的能力。眼下正有一个五次御驾出征,讨伐漠北的皇帝。算算次序,应该是允炆那孩子的儿子、孤的孙子,此时已经到孤帐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