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的时候,李斯终于受不住外面的天气,进了里屋。
风吹得他骨头疼,膝盖酥软,蜷缩不起来。
宫里送来了旨意,胡亥怜悯他操劳,许他在府上休息一月。
这也意味着,明日新帝登基乃至始皇帝葬礼的仪式,都和这位现任的大秦丞相,毫无关系了。
“赵高...”
李斯嘴里念着这个名字,不知道是愤恨还是无奈。
也罢,自己抽身而去,一个月后便辞官回乡。
总不至于像商鞅那样,落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那赵高迟早会对自己下手,还是自己走远些,不掺和了。
李斯翻来覆去,眼角似有热泪流下:
“陛下啊,臣、臣最终还是食言了。大秦、大秦未来的境况如何,全看天意了。”
他终于沉沉睡去,或许只有在梦中,他能见到年轻时候的自己,能收起心中的惭愧,再次见到那位意气风发的秦王。
今夜咸阳,如同一张摊开的饼,被卷进去的,都会是些什么呢?
四天后,雕阴县。
赵扶摇,守城裨将,年方二十七,原赵国人,如今的邯郸郡。
祖上是白起坑杀的兵卒之外的幸运儿,一路流落到了秦,靠着娘家有赢姓的关系,加上还有嬴姓赵氏这个概念。
嬴姓是秦的国姓,也有赵国的一脉,都是嬴姓赵氏。只是随着先秦时代逐渐落幕,大一统的家里的过程中,姓氏很快就模糊起来。
姓氏几乎成了姓这个字的一个意思,而原本的氏的含义,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有这么一层关系,赵扶摇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入了秦军,加上赵高听闻了这么一个人之后,也有照拂。
以至于赵扶摇果真是扶摇而上,成了雕阴县的守城裨将。
他的皮相不错,可称得上是丰神俊朗。
只是为人小心谨慎,甚至到了怂的程度,和“扶摇”这个乘风而起的名字,完全不搭。
很少谈及自己过去的经历。
因此,也有人猜疑这位赵扶摇是不是在咸阳给赵高当过干儿子。
毕竟,历史这个东西,你不明确一个官方的,就得承担那些野史有多野的风险。
此时的赵扶摇,正在雕阴县的北门城墙角落里以头抢地。
因为忍受着脑海里那个自称来自一千七百多年之后的声音的折磨,赵扶摇不得不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出来,来做个了断。
“够了,李景隆!别再说了,我作为大秦将领,要以咸阳政令为尊。怎么能将下辖城池拱手相送!”
“咸阳已经传来旨意,胡亥殿下被立为太子!纵使公子扶苏还活着,带着大军南下,他也已经是逆贼了!”
赵扶摇的喉咙嘶吼着,同时不断用头咣咣嗑着,寻找这一切能够让他的猪脑子开始痛苦,停止思考的器物。
包括不知道谁乱丢的头盔、哪个工匠没填平的砖块、谁啃完了没丢掉的羊骨头——
等等,这帮人怎么搞的,在城墙上吃烤羊?
罔顾军法,该罚!
偷吃不喊本将,罪加一等!
他脑海中的李景隆沉默起来,借着赵扶摇的视野,北望着那苍茫大地,还有铺就在上面的冰冷月色。
被神明送来大秦之后,李景隆的意识就瞬间得知了现在的情况。
大明懿文太子、孝康皇帝朱标附体扶苏,永乐皇帝朱棣附体蒙恬。
数天前,咸阳的旨意和举行葬礼的宗正依次经过。
按照原本的时间线,这个时候扶苏已经自裁。
但现在嘛——这会儿估计那些太监和宗正已经被挂起来扎成稻草人了。
哦,对了,这会儿剥皮揎草的技术应该还没有那么发达。
李景隆紧接着开始劝说自己附体的赵扶摇,赶紧大开城门,扫街洒水,迎接王师的到来。
毕竟他之前被朱老四一路从北边打到那边。
这一次穿越大秦,还是要被朱老四从北往南打。
都习惯了。
总不能是老天爷让他复盘一下,看这一次能不能打赢?
李景隆守城的信念从来没有竖起来过,他感受着额头上传来的疼痛,明明自己没有身体的控制权,却还能够感受到对应的痛觉。
不由得幽幽叹道:
“都说了多少遍了,立胡亥为太子的诏书是矫诏而成。如今,那公子扶苏更是有我大明的孝康皇帝相助,加上蒙恬的三十万大军南下。”
“这个雕阴县,是守不住的。”
“不如早点弃暗投明,我们还能混个从龙之功。”
“若是你真想去死,倒不如直接从这城墙上跳下去,咱俩都不要受累了。”
赵扶摇屁股往地上一坐,靠着城垛,额头肿起来一大块,疼的他嘴里嘶嘶着,吸着凉气。
“不行不行,万一陛下根本不如你所说,已经驾崩,而是真的定下旨意,命胡亥殿下为太子。我听了你的鬼话,跟随公子扶苏,到了最后,可不是什么从龙之功,而是要进万人坑啊!”
李景隆内心思忖,心想差点忘了,秦代还流行坑杀的方式,这倒是老秦人的传统了。
他语重心长,安慰道:
“莫慌,历史纵使出了些差错,如今的大秦将领,未必斗得过我大明的永乐皇帝。他附体蒙恬将军后,更是能够以蒙家历代效忠的名义,为公子扶苏继位提供支撑。”
“你要相信我,当年,永乐皇帝是能从燕地一路打到百越之地的,就连我,也只能疲于应对,纠缠几个回合罢了。”
赵扶摇被李景隆所讲的故事吸引,好奇起来:
“你们这位永乐皇帝这么生猛,你能一直和他对抗,并且还成为他的臣子没有被清算,你也一定是个很强的将领吧?”
李景隆不由自主地笑眯眯起来,淡然道:
“那是当然,我九江(李景隆的小字)一生,不弱于人。永乐皇帝是我的一生之敌,是唯一一个打败我的人。”
“你听我讲...”
赵扶摇脑海内,燕王靖难的事宜被李景隆以一种主观美化过的视角讲述出来,尤以燕王之威猛,李景隆自身之虽败犹荣为重。
一曲荡气回肠的英雄史诗跃然纸上,最终靖难成功的帝王和苦苦抗衡的将军惺惺相惜。
李景隆自己都觉得他说得有些超脱,和历史不符。
但是架不住人总是喜欢美化自己过去的经历。
随着故事中燕王继位,自己被封为奉天辅运推诚宣力武臣,主持编修《明太祖实录》为结尾。
赵扶摇已然忘却了要通过砸自己的脑袋来获得平静的想法,对自己灵魂之中多了一个人的事实,不再排斥。
他望着天上的明月,叹道:
“我赵扶摇,一生之中,是否有机会成为九江你这样的世间良将呢?”
李景隆渐渐发现自己逐渐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目光坚定起来:
“赵兄放心,你我如今可结为兄弟。后世的历史上,你世间良将的美名,一定会流传下去!”
雕阴县北去七十里外,纵马奔驰的老四已经给自己的爱马换上了金属的马镫和马蹄铁。
这俩玩意本来在十几年后的西汉初期就会出现。
如今不过是提前适应适应。
老四一马当先,充当先锋,感受着壮年的身体带来的力量。
“呼~九江小儿,你燕王叔叔又来了!过去你碰上我,三战三败。这次我也看看,你能打出怎样的仗来!”
老四倒是不知道,李景隆说服了赵扶摇之后,现在已经在安排军士扫街洒水,百姓们准备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