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快做笔记呀。”
虞山颜回过神，听到了小花的声音。
小花？
可自己明明刚刚还站在农田那里！
虞山颜不动声色，抬手触碰自己的发顶。
微微湿润，还带着雨珠子。
“唉，姐姐昨晚不乖哦，为什么要乱走。”
虞山颜立马闭上眼睛，她怕自己眼中的情绪泄露。
“老师叫我们翻到第三十页，姐姐？”
小花的手在桌上敲击，半响才道：
“那我帮姐姐翻吧。”
屁股上好像坐到了个方形物。
虞山颜移动了下，用手摸索，才发现是条长木凳。
方形物应该是凸起的木栓，整条长凳因着她的动作有些摇晃不稳。
小花的翻书声停止了。
“姐姐，是坐着不舒服吗？对不起。”小花的语气很自责。
虞山颜能想象到小花低头落寞的样子，她忙道：
“没有，我坐着很好的，我从小就喜欢木凳子。”
“第三十页，好啦。”
小花又坐回去。
空气里很安静，安静得奇怪。
虞山颜并没有听到任何老师的讲课声，也没有听见哪怕一个同学的写字声。
可小花的心声传来，仿佛她真的听到了有一位老师在讲课。
祂不时感叹：
原来是这样子啊。
老师太厉害了，我一下子就懂了。
这个字好难写啊。
这个字不认识。
接着下一秒，虞山颜就听写小花把手肘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报告老师，这个字我不会念。”
一切又安静下来，小花似乎在等待老师走过来为自己解答。
虞山颜屏住呼吸，集中注意力去听。
她试图去听到除了小花以外的声音，可惜还是失败了。
“我明白了，原来是念“国”吗？谢谢老师。”
“老师别夸我了，青菜比我厉害多了。”
“青菜，你已经会下一课的生词了吧。”
像是得到了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青菜同学的答复，小花嘟囔着嘴在笑：
“别谦虚啦，你真的很厉害，我一定会努力追上你的。”
时间在流逝，虞山颜的额头冷汗冒出。
她的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小花口中老师讲课的声音她听不到，青菜同学的说话声她也听不到。
似乎小花单独在另一个空间，那里有祂的同学老师。
而她明明与小花同坐，却仿佛被割裂出来。
所以，到底是谁疯了？
“姐姐，老师讲课声音有点小，但他不是故意的。”
小花凑过来附在虞山颜的耳边说。
虞山颜从未如此无力，老师的声音不是小，而是根本不存在吧。
这里除去小花的说话声，可以说是连身体动一下的衣服摩擦声都能听见。
小花说谎了吗，可是心声骗不了人。
小花没说谎吗，那那些不存在的老师同学又在哪里？
“我今年十六岁了。”小花突然道。
“什么？”虞山颜问。
她一时间被小花莫名来的这句搞懵了。
小花说的应该是祂死亡时的年纪。
“在你的时代，我应该是个高中生吧。”
“据说，那里的教室是明亮的，课桌是整洁的，每个人都能在教室里快乐的学习，不用偷偷摸摸。”
小花自顾自地说着，虞山颜耐心地等待。
等着等着，虞山颜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她，居然又能看见了？！
世界变得清晰的第一瞬，眼前又是那间石头房。
“小花。”
听见声音，虞山颜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就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肩膀。
“小花，杨叔叔说今晚行动，但他也说让我们趁乱离开。”
说话的女孩与虞山颜最初见到的小花一样。
她留着一头短发，头发似乎因为营养不良而发黄，整个人瘦瘦小小的，只有一双眸子明亮坚定。
女孩接着道：“可这次我不想听杨叔叔的话。我想报仇！”
虞山颜察觉到嘴巴的张合，她听见自己在说：
“青菜，我也一样。”
“小花，如果这次能成功，我们就去找抗击队吧。加入他们，一起继续杀敌人。”
“如果，如果不能成功的话，大不了就死掉，说不定还能在天上遇到我的爸爸妈妈呢。”
虞山颜明白了，自己来到了小花生前的时间，并且成为了祂。
“土豆，二狗子，春春，笑笑他们去吗？”
虞山颜的口中流利地蹦出了无数名字。
青菜重重地点头，“他们要去。”
“那佐藤爱呢，她要去吗？”
“我们没告诉她，她就是个叛徒。”
“那些畜牲杀了我们的亲人，说要给我们起个新名字。那个叛徒倒是够谄媚的，高高兴兴地问，她能不能姓佐藤？”
“他们也给我起了个类似的新名字，可是小花，我的名字叫林青。我发誓，我永远不能丢掉它。”
接下来，虞山颜的身体依旧自动在操作她所说的话，所做的事。
也因此，虞山颜明白了青菜口中的行动到底是什么。
一群失去父母的战争遗孤，被杀害自己亲人的侵略者们刻意聚在了一起。
逼迫他们学习仇人的语言，从此，丢掉自己国家的语言和文字。
让那些反抗者放弃尊严，让那些死去的战士们在死后也不得安宁，让他们的儿女在懵懂中背叛自己的国家，手中只会写侵略者的文字，口中只能讲侵略者的语言。
杨叔叔是众人眼中的叛徒，他投靠了敌人，在敌人的手下做着卖国害民的事。
可对于小花和青菜，还有其他的孩子来说，那不是真正的杨叔叔。
他是他们的老师。
是他，偷偷冒着被杀的风险授课；是他，叫他们不要忘记自己的语言，要永远记得自己的来处。
小花她们，白天上着侵略者的课，晚上学习自己的文字。
今晚不同，她们开始行动了。
武器是生锈的刀和几把偷偷藏下的手枪。
知道会失败，可那就不去反抗了吗。
身体流出来的血液把泥土染红。
意料之外，那个青菜所说的叛徒佐藤爱也来了。
“就算你们不告诉我，我也早就知道你们的行动了。”
视线里，虞山颜见到那个女孩大声地喊着：
“我叫任爱！我爱自己的国家！”
然后，她倒下了。
黎明时，一切归于沉寂。而那位杨叔叔，也再没有站起。
侵略者活捉了一个人，那就是小花。
虞山颜慢慢在经历着小花遭受过的一切。
她被带到一个小屋。
无尽的疼痛像蚀骨的蚂蚁在爬。
再然后，虞山颜从小花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她看着小花的衣服被扒下，她看见小花的双腿被打断。
那个女孩始终没有喊一声疼。
“姐姐？”
一双手抚上虞山颜的眼睛。
黑暗中，那声音带着令人心疼的颤抖：
“不要看我好不好，我很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