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橙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敲穿过十七八个大木鱼。
他刚到学校报到没一个礼拜,上课第一天,就被突然通知要搞消防演习,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紧急集合铃就拉响了。
整整一楼的学生慌慌张张地跑到学校小破操场上集合,就见该校秃头领导人满面红光地站在没一米高的领操台上,洋洋得意地批评他们缺乏危机意识,说什么集合居然花了十分钟云云,并表示这次消防演习大成功,借此拉开了开学典礼的序幕。
这所学校虽然名声远扬,但是属於专科院校,规模并不大,校内设施更是简陋的可怜,居然还学人家搞什么消防演习,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在大喇叭里广播着消防车的声音,让站在连地都没铺的黄土操场上的荣橙哭笑不得。
被集结在操场上的除了专院的学生之外,还有他们几个进修班的学生,里面颇有些已经三四五十岁的“进修生”,自认属於动作迟缓,被校长不点名一批评,个个老脸羞红。年纪轻的本校生也抱怨连连,整个开学典礼人心涣散,交头接耳声窸窸窣窣的一片。
荣橙对开学典礼肯定也没什么兴趣,正低着头数蚂蚁,却敏锐的感觉到地表在颤动。他有点怀疑自己的感官,因为此刻操场上几百号人正鼓噪成一团,荣橙想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也许没有什么颤动,只是声波震颤带动地表反震吧。
然后荣橙就觉得脚下的颤动好像在反驳他的想法似的,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左边正站着发呆的同学,发现他也有所感觉,正疑惑的看着自己脚下的土地。
然后,一瞬间地,全操场的人都突然停下了说话,感受着明明踩着大地,身体却摇晃不已的奇妙感受。
领操台上的秃头老校长呆了一呆,突然对着话筒大吼了一声:“全体卧倒——”声音大得,带着喇叭都发出了刺耳的锐鸣。
但此刻没人抱怨,所有人都乖乖卧倒在地。
荣橙还没找到真实感,抱着头趴在地上,被旁边的同学捅了捅肋侧,擡头一看,正好看到他们学校那老旧的六层h型主教学楼,很戏剧化地晃了几下,然后就很干脆的跨拉拉坍塌了。因楼体倒塌而漫起的尘土滚滚而来,他们赶紧低下头,感觉到尘浪从背上扫过。
主教学楼轰然倒塌的瞬间发出巨大的声响,荣橙却觉得那声音好似来自遥远的空间,那么的不真实。他甚至还分神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感觉到钱包的存在,庆幸自己刚才把它带出来准备下操之后去买点吃的,里面钱证件卡一应俱全,这样就不用补办身份证了。
所有人都吓傻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扒着地面,感受着大地的怒吼和剧烈的起伏。
荣橙感觉自己好像趴在什么游乐设施上一样,恍惚间只能看到尘土飞扬间老教学楼旁边还没落成的八层的新教学楼,最终也抵不过地心引力的号召,尘归尘土归土,散成一片。然后他就想:还好这所学校里全是学建筑的,要想重建应该很容易。
第一波震动很快结束了。而所有人都不敢站起来,以至於他们又感受了一次剧烈的馀震后,才有教职工缓过劲儿来,喊着“不要怕”“先不要站起来”之类的话。
而此时荣橙才开始后怕,如果他们没有这次消防演习,而是在教室里坐着上第一堂课的话,此刻被埋在砖瓦残骸下的他还是怎样的绝望,该在想着什么样的事情。脑海中不期然出现了周瑞霖的笑脸,荣橙一楞,心里突然源源不断地涌出酸涩的情绪,他攥紧了拳头,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荣橙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身边有老师在一个班一个班的询问有没有人留在教室里没有出操,结果很幸运地,他们全校生都傻乎乎地跑出来紧急集合了,连清洁工们都跑出来看热闹。
然后就有人冒着危险跑到新楼那边看有没有施工人员在附近,然后发现他们开学的太早,施工人员们还没有来。
真是太幸运了,除了幸运没有办法解释的幸运。
秃头老校长似乎也被镇住了,并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为他老人家的先见之明而喝彩,而是拉着居然还在运作的话筒,一遍遍扯着嗓门让大家在操场上趴好,不要轻易站起来。
很快就证明了他又是正确的,因为三十秒内,一波比上一次更加猛烈的馀震袭来。不过对他们没有什么影响,首先所有人都乖乖趴在空旷处,其次已经没有什么好被震塌的了。
荣橙思绪万千,刚才还在幻想自己被困在废墟中要如何交代身后事,死的时候面对无边的黑暗,只有自己一个人会多无助,心里难受地一塌糊涂;然后想着想着思绪就跑到该怎么联系家里人,怎么联系周瑞霖,其他地方受灾严不严重,以及还要趴多久等问题上。
出於保险起见,秃头老校长足足让他们趴了一个小时,荣橙趴的什么伤春怀秋的心情都没了,早就开始和左边的同学聊起了天。
左边同学猜测:“这次肯定至少是七级。”
右边同学说:“也不知道震中是哪里。附近也有不少小村子,待会儿学校一定会阻止我们去救灾。”
左边同学肯定他的想法:“肯定会,现在政府的救援部队大概正在调动呢,等他们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黄花菜都凉了,不是说了吗,遇到危险要积极自救。”
荣橙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所以,咱们这栋新楼其实结构已经算是起来了,按理来讲照着国家标准建造的,能抗八级强震,这么容易就倒了,会不会是施工方偷工减料?”
左边同学:“对啊,老楼倒也就罢了,新楼居然也倒了!学校这回可要好好总结经验教训。”
荣橙低声说:“我觉得,这学校占地面积也不小,干脆降低建筑高度,扩大建筑面积,设计一个三栋连体的建筑群怎么样?”
右边同学称赞他:“同学你很有想法嘛,虽然是室内设计研修班的,却很有大局观念,不愧是周氏地产派出来的人。”
此刻荣橙其实在说话过程中吃了不少沙子,正要呸呸呸,听人家夸他,含着一嘴泥谦虚:“不敢当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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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校领导开会判断之后的馀震应该不会太剧烈了,就算有强馀震他们也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便组织人开始分发从废墟中抢出来的应急物资,帐篷手电等等,虽然他们大多积满了灰,但所有人都以为今天露宿定了的时候拿到他们,心里分外感激。
刚才有勇士去探查,发现宿舍楼们也坍塌了一半。其中正好有荣橙的宿舍,令他哀伤不已,因为他虽然销了号,打算专心於学业,可手机本人还在里面呢!他拍的一些和周氏兄弟的照片统统被埋葬了。
大家五六个人分一顶帐篷,留两个人搭建,其他人在傍晚的时候全被集结到操场上,无论男女老幼,分为两组,一队跟着教职工去抢救被掩埋的物资,另一队跟着刚刚跑到学校来求助的附近的村子的支书去做人道主义救援。
荣橙年轻力壮,被分配去抢救物资,其实他觉得就他们这破楼没什么好抢救的,不过当他跟着老师挖掘出了一大堆铲子凿子斧子等开山用具之后便心服口服了:他们学校的建筑系,有的是这种可以用来抢险救灾的工具,他们这边挖掘,那边就有人送到隔山的村子去,能给宝贵的救援时间提供有力的援助。
教学楼的挖掘工作很快便结束了,老师们带着他们挖了几间教室,挖了贮藏勘测工具的教研室之后,天都黑了。
他和几个同学缩在帐篷里,默默地围着蜡烛,等待着去山那边的同学带回来的消息。
可是直等到十一二点,才等回来一个报信的同学:山里受灾情况严重,断水断电,而且进山的路也断了,有几个学生在攀山过去的时候还摔伤了,更不用提那里亟待救援的村民。
学校立刻组织了又一批青年学生扛着工具前往山村救援,荣橙这次被编在了队伍中。
说实话,他算不上体力特别好的,比之周瑞霖这种平常只有应付客户时才会运动的固然强不少,但也远远不及李成蹊那样有固定的去健身房锻炼的人才。但此刻,头顶黑天手扶峭壁,每人只有一把手电,他却能咬着牙跟上前边的人,翻过山峰去救助别人,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等到达目的地,荣橙很丢脸地两腿发软斜坐路边气喘吁吁。四周只有手电的光亮勉强照明,人们把受伤的村民集中到一起用救急医疗物资紧急治疗着,混乱中还有人把荣橙扛起来当成受伤村民救助。
原来是因为受灾的村子海拔较高,队伍一路急行军,荣橙有点缺氧。同伴们大多去村房废墟寻找幸存者了,他只有羞愧地和一群小姑娘一起救治轻伤的村民。
一夜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天边浮现了一丝曙光,压抑的气氛随着朝阳初升得到了缓解,经过一晚上的忙碌,轻伤者们大多得到了救治。校医早就去了重伤者那里忙得不可开交,荣橙帮不上忙,就负责照看已经得到治疗的村民。
大多数村民表现的还算乐观,有些受到惊吓的小朋友,此时正是睡得熟的时候,纷纷依靠在疲惫的家长怀里沈睡着。荣橙挨着坐在一位胳膊被砸伤的老奶奶身边,放眼望去,只见满目疮痍,残垣断壁上尽是在搬砖掀瓦的学生,虽然村子面积不大,但视觉效果并不比电影里要减轻多少。
突然,从重伤的人群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号,听得荣橙心里一颤。他身边的老奶奶疲惫的开口:“唉……是村东边老李家的媳妇,也不知家里是什么亲人过去了。”
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婶搭腔:“可能是她男人,昨天晚上她的娃被砸在屋子下边啦。”
闻言,村民们都沈默了。
荣橙心里难受极了。在眼前发生的生离死别太过突然,太过惨烈,好好的一个家庭,突然间就剩下了一个人。但这是天灾,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看着搜救的同学们,荣橙突然站起来。
“那位村东头的大姐家里有没有承重墙?就是,支撑屋子是靠柱子还是墙?”
问清楚房屋的情况,得知她家的炕正好在屋子承重的一角,孩子应该就放在上面,荣橙点点头,算准了方向,向着村东老李家的倒塌的房子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於这场地震,有杜撰的情节,也有真实发生的,取材於身边来自四川的同学,在此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