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心情和刚刚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时澈微微偏过头, 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白鹄立,他闭着眼睛,脑袋靠向自己这边, 不轻不重地搭在自己肩上,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扫过自己的脖子。
额前头发略长,几缕墨色长发盖住了白鹄立的眉眼,纤长的睫毛依稀能看出带了点卷翘的弧度, 这个角度正好看到他肉嘟嘟的唇微微张开, 胸口有节奏的一起一伏, 睡得正香。
从机窗外可以看到,外面的候机楼都在往后退, 飞机终於移动了。
但即使起飞时的巨大声音也没能吵醒白鹄立,时澈忍不住低笑一声, 擡手碰了碰白鹄立的脸颊,软乎乎的。
到底白鹄立睡得有多熟啊……
或者说是他这一趟耗费了多少灵力。
在家的时候, 时澈也常常会对比着书本和自己以前留下的笔记画一些符咒,每次画多了,用的心力多, 晚上也会睡得更沈更久一些。
在奾来镇遇到这么多事, 白鹄立睡会儿也属正常。
时澈把飞机窗户拉上,隔绝了升空后越发刺眼的阳光。
又打了个手势,示意空乘人员不要来打扰他们, 时澈才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睡得正香的白鹄立,眼神逐渐覆杂。
他知道, 自己从第一次见白鹄立就有好感,他本身不算是个主动的人, 但在商场见到抱着奶茶色狐狸的白鹄立,只觉得白鹄立仿佛在发光,总是吸引着他的视线,於是他主动和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而第二次,在“等你相爱”学校,两人患难与共,解决里面的怨灵,更让时澈对白鹄立多了几分关注。
那时,他只觉得白鹄立是哪个玄门家族的孩子,懂得多也算正常,但是这次两人在奾来镇经历的事遇到的人……尤其是吴桐和菩提,让时澈的想法又有了新的变化。
吴桐不是人,又是白鹄立的老师。而白鹄立对他说话口吻甚是亲近,吴桐也从话语中流露出和白鹄立师父关系颇近,甚至带着点长辈看头痛孩子的意思。
加上那句“吴桐是被凤选走的梧桐树,菩提是被佛带走的菩提子”,菩提是菩提树他已经知道了,那吴桐多半是梧桐树妖,既然被凤带走,那白鹄立的师父,是不是就是凤呢?
如果他们都不是人,那白鹄立又是谁?
他们和妄念,和他们口中的上古凶兽,又是什么关系?
还有……
时澈放松身体靠在座位上。
他沾了妄念的泡沫后看到的东西让他始终很在意。
看到妄念的招式时,他没想那么多,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定不能让白鹄立受伤,妄念是专门针对的白鹄立攻击,自然不能让他碰到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可等他碰到后,却和他想象的全然不同,没有受伤,没有被攻击,就像身处梦境,看见了一幕幕不一样的场景。
他一直知道,只要他盯着某个人,他能看到那个人的未来。
唯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他自己。
医者不自医,他能勘破天机,看不清自己也属正常。
可另一个,就是白鹄立。
他根本看不到有关白鹄立的任何未来。
可这一次,他在那些泡沫中,看到了些奇怪的画面。
除却和白鹄立相处约会的,还有两人明显关系已经更进一步的情况,甚至还有他和白鹄立在“等你相爱”学校时,两人在房间里说话的内容,这些除了自己可没人知道。
原本他以为这是妄念折射他心中所想,才应证到白鹄立身上。
但刚刚在机场候机室,白鹄立手机拿着一份鸡块,又一眨不眨地盯着边上的奶茶,看得他心都软下来了。
“买一杯就好……”白鹄立拉住他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喝不下了,就是有点想喝……”
时澈忍不住想笑,一路上他以为白鹄立的肚子通着大海,多少都吃得下,没想到也有回绝的时候。
可奶茶拿到手上,他看着白鹄立手里东西多,就自己端着了。白鹄立偏过头,扒拉着他的胳膊,就着他捧的奶茶喝了一口,抿了抿唇,品鉴道:“不够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后,他神使鬼差地,拿回去也喝了一口。
“……”
奶茶很甜,但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怔住。
似乎在哪里曾见过。
就像现在白鹄立把头搁在他肩膀上睡着的样子,他也有似曾相识之感。
难道……他看到的都是真的?
那他在泡沫的梦境中看到的……他的死法呢?
也是真的吗?
时澈看到自己虚弱地躺在床上,身边是一片白色,“嘀嘀嘀”的声音在耳边有节奏地响起。
他带着氧气面罩,微微动了动手指,指尖夹着探测心跳的仪器,床头还挂着点滴,很显然,这是在医院。
可是他身上没有伤痕,连面容都看着和现在没什么两样。
“里面那个身体怎么那么奇怪?数据单上显示的……活像八九十岁的老年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嘘——别乱说,这就是罕见病例!”
护士交谈的声音,从没关严的门口传来。
讨论的就是时澈自己。
看这样子,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果然,下一刻就是警铃声响起,边上仪器显示的血氧浓度直线下降,紧接着连心跳都慢慢回归直线。
一阵嘈杂的声音闹起,当先冲进来的,竟然是满脸惊惶的白鹄立。
时澈还来不及弄明白当时的状况,画面一转,就是一片巨大的空地。
不是在城市里,更像是在山洞中,周围都是岩石峭壁,上面画着多彩的壁画,还有一些浮雕,显得庄重古朴。
周围点着一圈火把,他半跪在地上,手里端着一盘朱砂,另一手握着符笔,在地上画着什么。
巨大的空地上已经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图案,一个个覆杂的符文在他笔下成型,又组合成地上的阵法。
在阵法的正中间躺着一个少年,少年闭着眼,唇色煞白,毫无声息。
时澈看到自己走上前,半抱起白鹄立,轻轻在白鹄立额头丶眼睑上印下细细碎碎的吻。
时澈听到自己对怀里的少年说:“既有幸知晓天命,天命也当知我会逆天改命,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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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时澈将白鹄立放平,反手一刀割在自己手腕上!鲜血瞬间如瀑涌出。
画面再一转,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可以确定,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漆黑漆黑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这不是什么屋子,甚至不在他可能知道的任何地方。
周围一片死寂,没有汽车的鸣笛声,没有街坊邻居的说话声,又不像在山林中有虫鸣鸟叫声,只有每日没夜的黑暗伴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黑暗中待了多久。
可是……
时澈似乎还在寻找出去的办法,他在墙上摸索着,靠着墙边走路,墙壁粗糙而湿冷,不像是砌出的砖墙,倒像是常年不见天日,被埋在山中的古墓甬道。
他舔了舔唇,干渴和饥饿,让他心中烦躁,也让他越来越走不动路了。
但他依然坚持向摸索着前进,身形渐渐淹没在一片黑暗中。
时澈隐隐知道,他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且一定要找到。
可是这个地方,即使能找到,他能把东西带出去吗?
不等时澈忧心出个结果,画面又是一转。
突然的明亮和喧闹,让时澈忍不住闭了闭眼,刚刚在黑暗中习惯了的眼睛,突然回到城市中的车水马龙,有些不适应。
好像有什么大人物要出场,周围的男男女女十分激动,举着横幅,嘶哑着嗓子,大声喊着什么。
时澈听不清也看不懂,只知道自己在凝神静气,等待一个重要的人出现。
又是一阵响亮的欢呼,前方一个男人出现。
他身边的男男女女拔着嗓子尖叫,欢呼声几乎要掀破天去。
唯独时澈怔在人群中,死死盯着前方出现的那个人影,和这些狂热的人格格不入。
周围的人都在狂欢,都在呼唤,在欢迎那个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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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时澈……
还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就看到那人身后,半空中隐约浮现的,就是连四爷家门口石雕的模样,他也曾在电视中见过这个怪物。
浑身长满了鳞片,巨大的怪兽,瞪出的绿色眼睛在四下转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周围没人注意到,似乎只有他看得见。
然后,他和那双绿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找到你了。
他心想,也听到那双绿色眼睛的主人同样的心声。
而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更近了,时澈也看清了他的长相,是许离。
所以这个怪物就是许离的经纪人吧?
难怪他醒来时就接了一个狗仔的活儿,跟踪许离,也许在他失忆前,真正想要跟踪的不是许离,而是许离的经纪人。
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才会让他一夕失去所有记忆。
画面又一次次转换,或是危险或是惊疑,时澈看到了很多,其中也有不少有白鹄立的参与。
而除了那个凶兽妄念,还有一只巨大的黑色怪兽,眼尾和耳朵尖的毛是金色的,似乎很威风。
而最后,时澈的思绪停在一处场景,被血染红的天空,空中挂着两个发着光的东西,一个稍明亮一些,一个被衬托得完全暗淡下来。
前段时间,他醒来不久,某次坐地铁时,他在地铁窗户的玻璃中见到自己映出的脸,也曾见过这个画面。
那时候他可完全不知道“妄念”的存在。
但这回他看清了,向他冲来,要对他攻击的是妄念,而个拼命保护他,最后被打伤,从半空中落下的那个少年,就是白鹄立。
而远处的天空中,隐隐浮现的又是那只黑色的巨兽。
时澈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时澈知道他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但这次,他昏睡时一口气看到了他自己的八种死法。
难道这原本就该是他的未来?
本是窥天之人,天机也会泄露一二。
现在他和白鹄立相识,又因为种种原因,未来发生了偏差,才出现了其他可能性?
不过……
八条都是死路啊……
既然注定被妖杀死,那他就先下手为强,斩妖除魔,为自己拼一条生路出来。
时澈轻轻擡手,将从白鹄立肩膀落下的毛毯重新盖好。
还有,他也许知道为什么之前每次说了他看到的未来,总会感到心悸和晕眩,甚至那次深夜帮助了那对老夫妻,他会在救护车来时一头栽倒。
燃命点灯啊……
时澈屈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动着扶手,扶手上有皮革包裹着海绵,没有发出声音。
时澈轻叹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而在时澈闭上眼的时候,白鹄立却毫无征兆地忽然睁眼,眼中一片清明。
他稍稍擡头,定定地看着时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