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澈都不知道, 自己是怎么到家的。
明明才离开一天一夜,他竟然对这个屋子产生了陌生感。
可是等走进去,那些熟悉的布置又能看出里面满满都是两个人的痕迹。
家里这么明显的异常, 他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澈上前,把开着通风的阳台门关好,手指在门上的扣锁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上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是, 明明家里养了只小狐狸, 可是连最基本的玩具和抓板都是他后来买的, 虽然小狐狸爱理不理,只有自己拿着玩具逗它时, 它才一脸恩赐地勉为其难玩几下,看上去, 不像它在玩玩具,更像是陪自己玩。
甚至现在看来, 化毛膏和磨牙棒也没有备着,橱柜里还摆着它专用的餐具,家里根本没有一点养宠物的模样。
没有宠物用品不说, 连外面的阳台都没有封窗, 铁艺窗台的栏杆上还爬着绿植的藤,因为天气还冷,只是零零星星冒了一点绿芽。
这是笃定他养的小狐狸通人性, 知道阳台危险,不会跑出去,更不会掉下去么?他之前到底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 完全不曾有过任何怀疑!
而现在,他连锁个阳台门都不忍心, 就担心被带走的小狐狸什么时候回来找他,万一回来的时候,他锁了门,小狐狸不就没办法进来了吗?
也许妖族自己能开门……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时澈又按了回去。
还是要给小狐狸留门的。
万一小狐狸被关在门外……现在天气还冷,不得被冻生病了吗?
时澈完全没想过妖怪也许不会冻感冒,而且小狐狸还有厚实的皮毛。
失魂落魄地晃回屋子里,时澈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中,旁边的布艺懒人沙发还是为小狐狸买的,除了他的床,这是小狐狸最喜欢睡觉的地方。
上面还有一件他的羊毛衫,中间凹下去,被盘成了个小巧温暖的窝。
时澈随手拿起面前茶几上的遥控板,打开暖气,设定的温度还是30c。这也是小狐狸最喜欢的温度,不知道为什么,小狐狸明明有那么厚实的皮毛,却好像很怕冷,总要把暖气调到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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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在想来,恐怕他不在家的时候,小狐狸都是化形的状态,所以才怕冷吧。
时澈无奈地摇了摇头,把遥控器放回茶几上,躺回沙发中。
天色渐暗,月色上升,就算完全没有心情,生理性传来的饥饿依然坚持不懈地提醒着时澈进食,把他从睡梦中叫醒。
时澈揉了一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从杂乱的沙发上起身,拉开冰箱。
“……”
冰箱里面塞满了各种零食和鸡胸肉,甚至开门的时候还有东西在往外掉,在盒子与盒子之间,还见缝插针地塞着牛排和冰冻小雏鸡。
全都是小狐狸爱吃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其实白鹄立和他出去吃饭的时候,也从没掩饰过,他点的菜丶他的喜好,和在家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现在,面对着塞了满满一冰箱的食材,时澈忽然就没了胃口。
他在保鲜层里艰难地翻了翻,在众多水果和零食中寻到几罐不知放了多久的啤酒。
是真的不知多久,他记忆中甚至没有这玩意儿的印象了。
“不过酒都是越放越醇,喝的话……应该不要紧吧。”时澈喃喃自语,又随意翻出一袋薯片,重新窝回了沙发上。
这家里真是……过分空旷了。
现在小狐狸在做什么呢?他离开的时候显得很没精神,不会受伤了吧?不过既然是被他师兄带走,应该就安全了。
时澈拉开一罐啤酒拉环,喝了一口,被冰镇过的啤酒带着冷彻心扉的温度,将凉意冻入肺腑。
他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或许是他和白鹄立身上的关联,还有他命悬一线的寿数。
而此时的白鹄立,正在与陆景焕和鎏云据理力争,丝毫不退。
屋内气氛紧张,由於白鹄立想跑,陆景焕已经在周围布下镇妖的阵法,朱砂绘成的黄符纸被灵力拂动,沙沙作响。
强大的灵力碰撞之下,连屋里的气流都带上了几分肃杀。
“还不愿意?”一个稚气的童声响起,是鎏云出现在木楼梯顶上,正在二楼向下望着对峙的陆景焕和白鹄立。
陆景焕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鎏云叹了口气,翻过二楼栏杆,一跃而下,稳稳停在白鹄立身前。
原本就被阵法和陆景焕压制,眼前再加上鎏云,白鹄立差点被这浓郁的灵力威压压趴下。
白鹄立硬撑着仰头看向鎏云:“师尊,你说过的,天道衍化八十一,卦数所能及者为八十,留之一线,乃是生机。”
鎏云垂眸,看向满脸冷汗的白鹄立。
他在接到消息以后,只是让陆景焕前去把白鹄立带回来。白鹄立身为青丘之主,绝不能出现意外,可现在不仅出了意外,白鹄立的命数还和一个人类紧紧联系到了一起。
他作为师尊,竟然分毫不知!
如今这两个,还双双上了上古凶兽的狩猎名单。
他是涅盘之凤,却不是救世主,他能尽力捕获凶兽,能保护世间清明安稳,能维护天道平和,却没有办法顾到所有。
白鹄立是他的小徒弟,他答应了上一任九尾天狐,要好好保护白鹄立的安全。
可如今却弄成现在的模样。
为了以防万一,他不过要白鹄立斩断与那个人类的关联,先保护好自己,再将凶兽妄念捉拿归案,只有将那些凶兽都送进了封印,才能放下心来。
可是……
白鹄立倔强地仰着头,对上他的视线,不退不让,甚至他还在白鹄立眼中看到了一丝庆幸。
难道他还觉得这是好事不成?
鎏云刚要训斥,白鹄立抹了一把滚落到下巴上的汗水,问道:“师尊,你说天无绝人之路,必会留下生机,对吗?”
鎏云沈默良久,终於开口:“当年你师父被填进了凶兽封印,我为他开坛起卦,整整九九八十一天,起卦三千,卦卦死路。”
“最后,我吐血倒地,以凤凰尾羽为祭,请天道赐一线生机。燃尽的香灰落下,凝成‘苏’字。”
“所以,我们来了苏城。”
“是。”白鹄立神色坚定,虽然面色惨白,满脸冷汗,依然道:“师尊为救师父,倾尽所有无怨无悔,如今我做的,不过是和师尊同样的事而已。”
“师尊也曾是局中人,很清楚若我此刻斩断与时澈的关联,时澈必死无疑。”
鎏云稚气的脸严肃起来,一手搭在白鹄立肩上,“但那个人类太危险,你是上古凶兽的目标,他同样也是。你们在一起,只能引来更多的追杀。”
白鹄立想说什么,却被鎏云擡擡手止住,道:“那只是个人类,既没有妖族强健的体魄,也没有种种保命的手法,但如果他死了,会牵连你一起丧命。”
“可是师尊,”白鹄立忽而放软了声音,轻声却坚定:“他是我的心之所向,师尊,我很荣幸能成为他的一线生机。”
鎏云沈默许久:“即使你清楚所有的危险和后果,依然坚持这么做吗?”
白鹄立不敢看鎏云眼中的失望和痛色,垂眸道:“求师尊,网开一面。”
“咔哒”,空了的啤酒罐子被捏扁,下一刻,落进了客厅沙发边的铁艺垃圾篓内,和里面的其他啤酒罐子撞出一阵声音。
时澈仰躺在沙发上,手背盖在额头,遮住了眼睛,脸颊微红,看不清他的神色。
时间已经很晚了,薯片袋子也空了,和东倒西歪的啤酒罐一起堆在茶几上,一片凌乱。
他觉得头有点晕,连思维都迟钝了几分,可脑海中白鹄立的身影依然挥之不去,时时刻刻都缠着他。
或者说,是他缠着白鹄立。
难怪总是会忘记一些事情,难怪总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难怪他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记忆,原来问题都在他这里。
是他已经死了。
可是他才看清了自己的心意,还来不及和白鹄立说点什么。
他不在乎白鹄立是妖怪,也能陪着白鹄立一起报仇,他是三阴之体,又有龙之眼,他能实现白鹄立的愿望,也能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他找到了未来的方向,也找到了努力的目标。
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些?
他早就死了,现在他还能在这里,全靠汲取白鹄立的寿命。
用他喜欢的人,千方百计想救下来的小狐狸来换取他活着……
而且白鹄立什么都记得,却什么都不和他说。
夜色从屋外蔓延进了屋里,渐渐地,家里覆盖上一层黑色。
要是……要是他能重新好好活着,能和白鹄立在一起,能强大到不被任何人觊觎丶抢走属於他的小狐狸,好好保护他的小狐狸。
阳台的门没有打开,可是冷冽的风,却灌了进来。
一个带着浓浓恶意的声音响起,就在他很近的地方:“原来是你啊……用欲望召唤我过来的人。”
正巧窗外乌云散去,月光洒进,声音的来源显现出来。
人面兽身,长獠牙,还有拳头大的绿色眼睛——是妄念。
妄念低低地笑着,凑到时澈身边,贴着他的耳朵,冰冷的声音像一条蛇顺着他的脊椎爬到他的耳中:“别着急动手,我可是知道你所有的想法,也明白你所有的欲望。时澈,别装了,你就没想过把他留在你身边,控在你掌下?”
“你是三阴之体,对凶兽危险,对他们瑞兽也很致命,你是所有妖兽的克星。”
“你想没想过,白鹄立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只是想利用你给他父母报仇呢?你知道他有多想报仇……报完了仇,他还会留在你这样一个危险分子身边吗?他随时可以收回共享的生命,他真的不会永绝后患吗?”
时澈张了张口:“他……”
“嘘,别急。”妄念说:“你是爱他的,我知道,否则,你的欲望不可能把我召唤出来,可是他呢?”
声音依然冰冷,但言语中的蛊惑却让时澈的心滚热。
“他那么耀眼,那么受欢迎,有那么多人喜欢……时澈,你想不想摘月?”
时澈慢慢回头,正对上妄念翠绿色的眼睛。
他看到这玻璃珠似的眼睛里,有他的倒影。
对妄念的话充满了心动的自己。
“时澈,有我帮你,你定能顺利拿下白鹄立。我甚至可以答应你,绝不会伤害你的小男朋友,我只要你管好他,带着他离开,你们永远不参合神仙府的事情。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妄念嘴角上扬,盯着时澈道:“这条件,够宽和吧?”
时澈定定地看着妄念,他没有动,只是看着妄念眼中的自己,心动,挣扎,最后平静。
他听到自己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