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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吼——”

震耳欲聋的龙啸声从谷内激荡而来,音波掀起层层树浪,落叶顿时铺天盖地往下落,差点儿没把铃杏给整个埋了。她呸呸两声,胡乱地把身上的残枝败叶拨掉些许,眯起眼睛,凝神往林子深处看。

一个黑点出现了。

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铃杏瞪大眼睛,在那阵势如破竹的妖风冲过来的瞬间,想也不想就抓着司见月往旁边的树干上一推,自己也没刹住,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司见月始料不及,下意识擡手护住她的腰,背部却猛地撞在了树干上,他闷哼一声,痉挛似的弓起身子,下颌磕在铃杏的肩头。

铃杏这才反应过来,“呀,没事吧?”

“……我在这里,它伤不到你。”饶是司见月脾气再好,也不是铁打的。他暴躁地说:“季铃杏,你要是想谋杀亲夫,你直接来,没必要用这种伤敌为零,但损我八百的方式。”

“你在凶我?”铃杏不可思议道。

司见月:“……”

她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铃杏倏地回头,目光却只捕捉到那道远去的黑影,当即就恨得一拍手:“可恶,追!”

原来它不是想攻击铃杏,而是想逃!

铃杏喝道:“厌听!!——”

她的这句呼唤像是带了法咒,厌听条件反射般唰地从司见月的袖口里蹿了出来,在浓雾裹挟中顷刻间化出巨大的原形,铃杏二话不说就往厌听身上一跃,握紧了他的犄角,奋起直追。

厌听骂骂咧咧地被她驱使着,一边追赶,一边怒道:“小爷我这辈子还没被女人骑过脑袋!”可他嘴上是这么说,速度却丝毫不减。

“现在不就有了?”

铃杏五指张开,金色御风咒在掌心成形,她素手翻转,一掌拍在了龙首上。厌听登时如离弦之箭般弹射出去,她声色俱厉,娇斥响在空旷清幽的山谷里,“要是追不上,本小姐便摘了你的脑袋!”

厌听知晓她说到做到,没再贫嘴,全力追了上去。那条魔蛟虽先他们起步,但速度显然拍马也不及,它不敢松懈,却仍是不过百里就被咬住了尾巴。

晴空万里,苍穹之上。

层层叠叠的浮云被撕扯出两条裂痕。

耳畔的风声猎猎,快得眼前几乎出现残影,仿佛在与死神追逐的快感令人肾上腺素飙升,五脏六腑都兴奋得几近爆炸。

铃杏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那笑声轻脆而带着烂漫,不像正在生死时速中伸出利爪捕猎的疾鹰,倒更像是花苑里天真无邪地追扑着彩色蝴蝶,亦或是什么兴高采烈地扬起手来去触那漫天星光丶无知烟火的闺阁小姐,她呼吸急促,颤巍巍地保持着平衡,摇摇晃晃在龙首上站立起来。

这一刻,她已与死神无异。

铃杏缓缓召出长剑,直指着那条惊慌失措地在寻处逃窜的魔蛟,笑着说:“跑,继续跑。”

身下的厌听都有点头皮发麻。

魔蛟弯弯绕绕好半天,实在是不知该逃去何处好了,只能俯身冲向另一片地势覆杂的山林。它像陨星般光速坠落,甚至不敢回头看她一眼。

铃杏冷冷地垂眸,睥睨它,也睥睨天下。

厌听忽觉脑袋上一轻,来不及阻拦,便见铃杏把剑朝那条魔蛟狠狠掷去,然后竟纵身一跃!他目眦欲裂,赶紧俯冲准备随时接住她,破口大骂——

“季铃杏,你个疯子!”

这他妈可是好几千尺的高空啊!!

铃杏的身影迅猛如闪电,即将以头抢地的时候精准地抓住长剑,魔蛟避无可避,眼看着剑尖就要刺穿它的眼球,却又堪堪停在了半寸之处。

它差点儿吓得失禁,眼球疯狂分泌出泪水来。

铃杏手都不带抖的,微微喘着气,只差毫厘便能让它永不覆明。她笑意盈盈,姣丽的脸庞却比死神还要叫它毛骨悚然,道:“还跑吗?”

魔蛟瑟瑟发抖地趴伏在地。

不跑了,不跑了。

厌听紧跟其后,看到铃杏还好端端地站着,这才脱力似的松了口气,额角遍布细密的冷汗,全是给她吓出来的。不是,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姑娘……

谁家小姑娘打起架来玩命啊?

“你是想跟我回去,死得慢一些呢。”铃杏轻而慢地给出两个选择,“或者说,你想现在就死?”

魔蛟犹豫了下,被厌听暗暗一瞪,便赶紧缩成了巴掌大的小黑蛇,游动到铃杏的脚边。她翻脸如翻书,笑容顿收,嗤道:“宁可咬我也不咬洛夕瑶,不知死活的东西。”她用法器将它收了进去,“我很仁慈的,便罚你在千机塔里蹲成白骨烂肉吧。”

厌听额角的青筋突突跳,没敢吭声。

任务已经完成,铃杏却感觉自己好像还忘记了什么,厌听见她看过来,鳞片都被吓得炸起。但很快地,他就明白了她的眼神,顿时怔住。

两人异口同声道:“坏了。”

大事不妙,居然把司见月给忘了。

厌听先声夺人,抢先骂道:“季铃杏,你好狠的心,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寻龙谷里?”他振振有词地数落着,“等下司见月觉得自己被抛弃,然后自戕了怎么办?你太不懂事了!”

铃杏御剑急急忙忙地往回赶,怒道:“难道方才你记得?有病!”她用袖子狂扇厌听的脸,“还不快点变回来跟上,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知道了,急什么你!”厌听也缩成了小黑蛇的契约兽形态,钻进她的袖口。

他呸声道:“等会儿有得你急的。”

三刻钟前,寻龙谷。

山林中再次安静下来,只馀败叶满地。

司见月看着某人一骑绝尘的背影,俨然丝毫没有想起他来,静默良久,才扶着树干站直了身。

每次,每次都把他忘记。

“……”好在司见月也习惯了,这些年来他总是看着她的背影,铃杏行路匆匆,好像从不会为了谁而停下脚步。他神色恹恹,低声道:“骗子。”

明明都说好了,从此以后要跟着他的。

还说他去哪,她就去哪。

“骗子。”

司见月喃喃地重覆了好几遍这个词,却也还是半步都不曾离开这棵树干附近,怕铃杏回来了会找不到他。他觉得背部方才撞得有点疼,不由蹙眉,这具由魔血滋养的凡身还是太弱了些。

他等了会儿,也没有等到铃杏回来,却意外地发现了树后似乎有道银光一闪而过。

司见月眼睫轻颤,缓步上前。

他伸手拨开了那丛灌木,锋利无比的荆棘顿时割破了他的衣袖和皮肤,他也没管,只固执地伸着鲜血淋漓的手探了进去,半晌才拎出了什么来。

那是一柄黑玉石剑。

其剑身修长,通体紫电环绕,滋滋作响,时不时炸开一星半点火光。在阳光的照耀下,骤然反射出琉璃般晶莹剔透的色泽,惊艳而又隐含煞气,剑刃上的那抹银芒冷冷地闪烁着,柔中带戾。

他认得这柄剑。

司见月将黑玉石剑握在手中,血珠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落,竟被它尽数吞噬。他眼睫微微有些湿润,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但又马上压平了唇角。

他怎么会不认得这柄剑呢?

那可是他千年前,在新婚前夜,一片片地剜下自己的鳞片,亲手为曦凰锻造的啊。他告诉她,甚至可以说是恳求她了,让她别把这柄剑丢掉。

可她还是不要他,也不要他的剑。

……为什么?

司见月死死地抓着黑玉石剑,锋利的剑刃快要把他的手掌割成了两半,他却不知疼痛似的,还是不愿放手。他沈默地靠在树干上,陷入了无尽的自我厌弃里,难过丶委屈丶痛苦丶绝望……种种负面情绪接踵而至,他好像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了。

随着血液流失,他的脸色渐进苍白,身子也觉得很冷似的颤抖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就在他即将坠入地狱的刹那,黑玉石剑被人蓦地抢走,随即一只柔软的手臂用力地将他捞了起来,拥进了温暖的怀抱里,鼻息间是女孩子身上淡淡的馨香,让他黑白的世界又重新有了色彩。

“司见月!”

铃杏险些被他这副模样给吓哭,后怕又急切地唤着他的名字:“司见月,你出息啊,我不过走开三刻钟而已,你真就死给我看是吧?”

“司见月,司见月……”

司见月一语不发地靠在她身上,雾蒙蒙的凤眸渐渐地有了焦距,也渐渐地缓过神来。他低低咳嗽几声,终於清醒些许,故意道:“嗯,没死成。”

铃杏恼了,“你怎么这样啊!”

“我哪样?”司见月莫名地觉得她为自己着急的样子很有意思,他忍不住想笑,但下一刻又蹙紧了眉头。他轻声说:“铃杏,我背好疼。”

铃杏果然被转移走了注意力,紧张地抚上他的后背,顺毛似的给他顺着,“这里吗?是我刚刚推的吗?给你揉揉可以吗?”

司见月又嗯了一声。

他生得高,肩背宽阔,铃杏一下子找不准该揉哪里好,也不怎么敢用力,像个江湖庸医似的乱七八糟地给司见月来了一通盲人推拿。

司见月忍了忍,还是忍无可忍,站直了身子一把将她推开,道:“算了,我突然不疼了。”

铃杏盯着他,忽然说:“我看你就是想找事。”

司见月:“……”

他猛地咳嗽起来,再不肯跟铃杏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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