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十八
山上忽地起了风,很冷。
贺亭瞳闻到了魔尊衣袖上的血腥味儿,杀意近了,可他等了好久都没感觉到痛。
天地忽地一静,所有的喧嚣声潮水般退去,贺亭瞳耳中长鸣,下一刻,有什么柔软冰凉的东西擦着他的脸飞过去,在尖锐的翁鸣声中,他似乎听见了一道极轻的呼吸声,然后他脖颈上的桎梏消失了。
失重感传来,贺亭瞳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迟钝地睁开眼,头顶遮天蔽日的魔族大军不见了,他看见了漫天飘飞的雪,落在肤上,发烫。
贺亭瞳捻了捻。
不,这不是雪,是灰。
苍白的灰。
三十三天宫上的火依旧在烧,琼楼玉宇一片片倒塌,昏暗的天空中却凭空出现了一个太阳,雪白炽热的火在天上肆意燃烧,魔尊和他手下被逼退,渐渐远离了人群。
援军到了。
凤首灵船驭风而来,悬停在半空,其余四州的修士从灵船上飞下,纷纷落地,他们人数不多,但胜在可靠,将长阶上慌乱的凡人一个个带走。
原来修真界还有大佬啊。
贺亭瞳坐在琉璃阶上,提不起一点力气。
笑死,还以为就剩他一个活人了。
有人过来拉他逃命。
贺亭瞳随波逐流地走了几步,他回头向旷野处望去,看见魔族节节败退,那一片应当是开了识海心域,看不清战斗细节,只见一大片黑雾包裹着炽火,而后被烈焰烧穿——
数道剑光破境而出,荡平天地,九曜山附近的山脉全部没了,上玄境累累青山化作平地。
魔尊死了,天地一清。
得救了,四野都响起了欢呼声,人们在贺亭瞳身后抱头痛哭,庆幸劫后余生。
可贺亭瞳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么强,为什么从过?青云榜上,合该有此人的名姓。
他正要去问,忽然捂住胸口,心脏抽痛,灵力和生机都像破了洞的碗,从他身体里流走了,涌向一个方向——
这感觉……很不对劲。
天一下子暗了。
贺亭瞳站立不稳,他踉跄两步,脑袋发晕,天旋地转中倒在地上,然后在仙盟特制的琉璃长阶上看见了密密麻麻的碎纹。
登仙阶要碎了?
不对,是天地都在破碎!
贺亭瞳瞪大了眼睛。
四极崩,天星坠,三十三天宫从高到低,一层层塌下来,大地开始颤动,仿佛有巨兽在其下翻滚,轰隆一声,天地裂。
世界像被好几双大手撕扯的宣纸,时间和空间全乱了。
可记忆比恐惧先一步到来,贺亭瞳想起已死故友的话——
“我没办法。”
“主角是不能死的,他们要是死了,世界也会跟着消失。”
……
该死的!他就知道,魔尊和玄霄都是主角!
贺亭瞳下意识去寻那团光,却看见苍白的火正在极尽燃烧,仿佛在抵抗什么。
天地之间的灵气快被抽干了()?(),
在荒野之中形成可怖的火龙卷()?(),
通天彻地。
贺亭瞳感觉自己的生机也全部向那一处涌去?()?[(.)]??@?@??()?(),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谁?”
贺亭瞳抓住了身侧剑修的衣袍()?(),
指着那团火急切地询问,“他是谁!”
“不用担心,少君会救下我们所有人。”剑修答非所问,抓着贺亭瞳的胳膊,打算拖着他走。
可那种诡异的感觉又近了,寒冷的,濒死的绝望一点点舔上他的灵魂。
贺亭瞳喘不上气,他望着那片仿佛要焚尽一切的燎原大火,一把将身边人推开。
他跳下长剑,掐决,御风而上,猎猎长风卷动衣袖,无数人在逃亡,独他逆流而去,毅然决然地冲向荒野之中那团“太阳”。
只是烈火犹在,苍白的火焰舔在身上,衣袍血肉纷纷燃烧,贺亭瞳如同一只扑火的蛾,带着满身星火,在龟裂的大地上奔跑,朝着那道同样被焚烧的人影大喊,“是你吗?”
无人应声。
贺亭瞳有许多话要说,许多东西想问,只是火太大了,他力竭,燃烧着跌落在地,却始终无法靠近那道身影。
火光之内,一切在坍塌,火光之外,却好像有一股无形的意志笼罩住整个世界,时光被拨弄,一切都在倒转。
就是这个感觉,他经历了十几次的感觉——
又、要、重、来!
操!
无人理他,贺亭瞳满腔的悲愤无处宣泄,最后只来得及对着不远处那道高高在上的人影丢出剑鞘,用破碎的喉咙嘶喊出一句:“我草你大爷!”
“好小子,我记着你影子了!世界重启键就是你对吧!”
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要将这厮逮住!
然后——
贺亭瞳被火焰吞没,唯余烟尘。
*
*
第十九次。
贺亭瞳猛地睁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寒风如刀割,灌入肺腑,针扎一样的冷痛,却驱散了仿佛附着在他魂魄上的灼热。
被火烧死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
天阴沉沉的,两仞悬崖峭壁将天空割成一条细长的窄线,漫天飘飞的雪花像鹅毛,慢悠悠地压下来,盖在他身上,堆了厚厚一层。
寒山境,落雪崖。
怪石嶙峋,老树盘虬,是熟悉的,他看了十八次的景色。
哦,现在是第十九次了。
贺亭瞳又回到了少年时,他第一次死亡的悬崖下。
呵出一口飘渺的白雾,贺亭瞳艰难抬手,将身上的雪抹了抹,回忆了一下往昔。
他这时被人杀了,顶着胸前和腰腹一边一个大洞,抛尸在崖底,惨的没边。
一切重来,他又从十二境的半仙,变成了丹台破碎的二境小杂鱼。但贺亭瞳向来乐观,毕竟这辈子他又知道更多的信息,见到了更多人的结局,光是想想就觉得这人生可真是有“奔头”呢!
颤抖着撑手,他鱼一样在地上弹了弹,试图翻面。
只是一转身,他腰腹撞到了一个邦硬的东西,用手摸了摸,是一个人的小腿。
贺亭瞳:?
他记得这里没人的。
缓缓扭头,他先是看见一片层叠的衣摆,铺在雪面上,像绽开的朵芙蓉花,顺着衣服缓缓朝上望去,有雪一样颜色的长发,苍白冷峻的脸,以及一双幽紫的眼睛,像是金乌沉山,群星未点时的暮紫夜色,沉沉地,透着股幽寂的冷,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真漂亮,真诡异。
但贺亭瞳很确定,自己重生的前十八次,从来都没有碰见过此人。
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纪,俊美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表情,冲着他点点头,很有礼貌的打招呼,“你好。()?()”
贺亭瞳:“……你谁?▄()_[(.)]▄?▄_?_?▄()?()”
“我叫扶风焉。()?()”
少年盘腿坐在雪里,身缀琳琅美玉,穿着极为华丽考究的衣裳,像是刚从宴会上下来的公子哥,只是大概赴的是鸿门宴,他衣服上溅的都是血。
像是怕贺亭瞳不识字一样,他抬指勾来风雪,在空中组出三个漂亮字型,“这么快忘了吗?你我半个时辰前刚见过的。()?()”
半个时辰前?
贺亭瞳在记忆里迅速翻找。
这一年是麟德八年,今天是十一月十三,一天前他被师弟爱人捅了两剑,丢下山崖,怎么想都不大可能认识这号人物……
不对……
面前这道身影的轮廓渐渐和火中的轮廓重合……贺亭瞳猛地僵住了。
“当时风太大,你说的话我没听清。”
少年人继续开口,他的声音平静且淡漠,他横在膝上的长剑明亮又锋利,“可以麻烦你再重复一遍吗?”
贺亭瞳:“…………………”
现在再死一遍还能有重生名额吗?
“神、君。”
贺亭瞳倒吸一口气,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强忍着恐惧,他迅速扒住了少年的手。
好暖。
“你就是神君吗?!”贺亭瞳声音激情澎湃,一颗心却惴惴不安,“您出剑解决魔族大军的那一招,实在是太帅了,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小的愿称您为天上地下,九州四海,三界第一!什么魔尊,道君都是徒有虚名,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
……
贺亭瞳身材干瘦,顶着一身狼狈的雪和血,灰扑扑,脏兮兮仿佛刚从洞里爬出来的小耗子,捧着少年人修长白皙的手指,喋喋不休地夸赞,他双眼亮晶晶的,像摸着什么稀世珍宝。
……
……
“小人望之,倾慕不已!”
贺亭瞳睁眼说瞎话,一顿狂吹,“那时我冲过去说了什么不重要,我心里想的才最重要,您只要记住,我当时是在夸您,那些话只是含蓄地表达了一下我对您的敬仰之情!”
空旷的山谷里回荡着贺亭瞳的彩虹屁。
他喘着气,口干舌燥,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金相玉质的少年。
“倾慕?”扶风焉捕捉到关键词,缓缓歪头,“敬仰?”
贺亭瞳小鸡啄米。
一只手伸了过来,贴在他脸上,将他眼睫上沾到的雪花拂去。
“很好,原来你也有此意。”
贺亭瞳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听见对方用极冷淡的声音吐出下一句话,“两情相悦,不如成亲?”
贺亭瞳:“………………”
那还没缓过来的一口气就这样噎在心口,差点将他卡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扶风焉:结芬!
贺亭瞳:tdtdtd!
本作最大恋爱脑要一开场就贴贴的,我也没有办法(摊手)
恭喜小傅同学面基成功!
不是清冷高岭之花攻嗷,他有皮肤饥渴症,所以有时候动手动脚,看起来会有点孟浪,而且他不是一见钟情挂的,他找对象有别的了解手段。
傅风烟=扶风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