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弈剑不欢而散,枳王借口乏累歇息去了,让太师招呼宋使。
《山海经》曰:
“西南有巴国。太葜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
巴人五祖,曰巴氏丶日覃氏丶樊氏丶相氏丶郑氏。惟巴氏掷剑中穴,土船凫水,尊为其为君,四姓皆臣之。
百馀年前,巴内乱,以枳水为界,枳水南为枳,枳水北为綦。
太师卿伯,相氏,名卿,为枳王三十载。卿膝下无子,从弟早逝,传从弟独子相奚,奚尊以为卿伯。
宋使巧玉问卿伯:“太师,太傅府邸何在?吾等去拜访一番。”
有家丁言凛不肯食,卿伯对奚丶凛父子喜爱得很,便遣家丁领宋使去寻太傅。
“姐姐,来见那太傅干嘛?”公子柳一心想着黍离行宫的剑侍,心不在焉地问。
巧玉没回答,只催促着快点。
缪斯依旧散发,眼神阴翳,一言不发地跟着。
太傅闭门不见,宋使三人怏怏回了住处,吃过晚饭,天色便暗了下来。
公子柳把玩着一个熟柿,望了缪斯一眼,笑道:“把你头发束起来,不就是输一场弈剑吗?”
缪斯抱剑立在门口,脸色严峻,道:“公子,如果是在战场上,我已经身首异处了。”
“那江侯果真那么厉害?比卫尚将军如何?”公子柳抛着熟柿问。
“卫将军不如。”缪斯如实回答。
公子柳继续抛着熟柿,漫不经心问:“那田恬将军呢?”
缪斯沈思片刻,毅然回答:“田将军亦不如。”
“那你说说,我们大宋军中谁比得上江侯?”公子柳问。
缪斯摇摇头。公子柳惊得熟柿没接稳,落在地上,溅作一摊。
“真臭,”公子柳嫌弃地挪了挪,指着门口的仆从,喊道,“你过来,舔食干净,赏你的。”
“缪斯,你来枳半月,可寻到了乔国馀孽?”巧玉正摆弄一尾游鱼,头也不擡地问。
缪斯摇摇头。
“那孟先生呢?我父王对孟先生赞赏得很,愿意拜他为相。”巧玉又问。
“孟先生执迷不悟,”缪斯反问道,“这孟先生到底是何人?”
“只知道是儒家圣人,如今兵丶法显贵,儒丶农式微,还有巧舌如簧的纵横家和隐世道家。我父王依旧推崇仁义,若非如此,早该问鼎天下了。不过放眼天下,担得起圣人名头的,也不过十指之数,我大宋独占其二,哦,应该是其三,又有将军百人,兵士百万,沃土千里,黎朝九鼎,该挪到洛邑了。”巧玉摆弄鱼儿累了,回到塌上,单手托腮。
“对了,缪斯,你是在哪遇见的孟先生?”巧玉忽然想起自己差点遗漏了,又问缪斯。
“姐姐,克己覆礼,推崇仁义那是大黎朝做的事,如今成了什么样?依我看,唯有内严以法,外强以兵,才是存亡之道。”公子柳忍不住打岔,巧玉赏他一个白眼,公子柳笑嘻嘻,拉着一个秀气婢女,回房歇着了。
“我一路跋山涉水,在一个山野地方遇见的。”缪斯漫不经心回答。
“缪斯,你终於会撒谎了,你身上的伤不会是孟先生留下的吧,到底念在子丑份上舍不得杀公子淮,怎么就不会点甜言呢?”巧玉好笑地看着他,继续说道,“你我两家世代交好,你又是大宋将才,你小时候可说过娶我,还待何时呢?”
缪斯别过脸,不肯对面巧玉,也不接话。
“缪斯,你是在怪我父王吗?灭乔,终归是操之过急,不该趁乔国学宫祭祀之际出兵的,子先生也身死。”巧玉想到灭乔一役,几乎是兵不血刃,乔国王族几近灭族。也是这一役,血洗洛邑学宫,学宫宫主丶儒家圣人丶天下大势执牛耳者自刎,普天哀痛。大黎遣使,多国结盟声讨宋国。
“缪斯,学宫会重建的,天下大势尽在一宫之内,我父王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以才想着请孟先生回去主持学宫事宜。”巧玉摘了面纱,露出面容。祸国殃民,这是她及笄那年子先生说的,这面纱,一戴便是五年。
缪斯跟一根木头一样杵在门口,他是剑陵的天才剑士,更得剑陵真传,不下十国遣人拉拢,但至今未出师,在洛邑学宫潜修。已故洛邑学宫宫主丶儒家圣人子丑曾言,此子乱世寐虎也。可惜呀,他初次离开学宫,便以惨败结局草草收场。
“缪斯,你是真打不过江望舒?”想起圣人子丑的断言,巧玉不由觉得惋惜,圣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缪斯摇摇头,终於开口了:“不忍伤了女公子心爱之人。”
巧玉红了脸,重新戴上面纱,没有接话。
“你如何知晓我喜欢他?”许久,巧玉收敛慵懒,神色哀伤。
“先前女公子不是还要去拜访日覃太傅吗?枳国上下谁人不知江望舒入赘日覃氏。”缪斯回答。
“那是后来,武场上呢?”巧玉撇撇嘴,并不认可。
“女公子不喜欢各国公子,只爱慕诗人,这两日还命人收集了许多竹简布帛,想来都收录了江侯的诗文,”缪斯顿了顿,又加了句,“女公子亦不想大宋蒙羞。”巧玉听得真切。
“缪斯,我歇息了。”听到如此,缪斯识相地出去,依旧守在门外。
巧玉没有歇息,她点灯坐在案前,书案上摆满了竹简丶布帛,这一看,便到了子时。
“女公子,子时了,该睡了,莫忘了正事,我先去綦国了。”缪斯在外面轻声喊道。
巧玉翻了又翻,读了还读,总觉得不够,每一句都那么美,这才吹灭了灯,打着哈欠,沈沈睡去。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枳水河畔,有女子浣衣;河畔轮台,有公子垂钓。
“奇怪,往常鱼儿都争着抢食,今日怎就不吃食了?”公子疑惑地收竿,鱼篓空荡荡。
那浣衣女子咯咯地笑,掬一抔水,一尾鱼安静地在她手心游曵。女子放开鱼儿,以水为镜抚弄发髻,那尾游鱼生怕惊动了倒影,徐徐沈底。
“想听《曲水》了。”
“我来抚琴,你伴舞,如何?”
门“咯吱”一声响了,叹息如涟漪,温情不过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