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丶綦两国分巴,面对周边强敌,百年间联手,可谓是唇齿之交。枳丶綦两国头号大敌,当属蜀国,早在巴国时就已起了战端,三年一小战,五年一大战。
蜀国地阔民丰,西境陈兵二十万,虎视眈眈。枳丶綦举国之力各陈兵十万,共计也二十万,与蜀抗衡。
江望舒领着八千江城军奔赴西境已经十二天。这十二天枳丶蜀相安无事,并未起战事。枳国西境屯兵小邑,名巴南,北边与綦国小邑巴北遥遥相望,相互依托,西边与蜀国重镇川东相对,三方呈掎角之势。
蜀国不知枳军调兵伐綦,并未轻举妄动,但也只能拖一时,如今半月之期将近,等蜀反应过来也迟了。起先江望舒倒是担忧綦国向蜀国通风报信,不过綦国司马武不古造访巴南,让他彻底安心,也向武不古承诺綦太保只是为报丧子之仇,等这半月捱过去便好了。
枳丶綦唇齿之交,枳伐綦,綦军非但没有向蜀通风报信,甚至还不从西境遣派一兵一卒驰援活泉关,倒是让江望舒惭愧。
“报,”有斥候来报,“江侯,蜀人扰境。”
江望舒眉头一皱,刚还在想再撑三两日,这蜀军竟然在这紧要关头来犯。
“蜀军多少人?”江望舒问。
“数目不详,应该不下万人,离巴南还有二十里地。”
“传令,据城不出,继续查探,务必探请人数。”江望舒下令。敌军来犯,不可不防;数目不详,不可轻敌。毕竟西境连夥夫带劳役也只有三万,蜀军总计可是二十万。
江望舒觉得不妥,蜀军已经半年没有挑起战事了,於是让人备马,打算前去巴北面见武不古,也好相互照应。
巴南巴北以枳江为界,相距不足两里,两国军士操练之声隔江相闻。
“江侯,卫队已经准备妥当。”西境将领巴桑亲自牵马,紧随其后。
“不用,我一人前去便可,将军领军严守巴南。”江望舒接过缰绳,挥鞭北上。
巴北守军排查过后,放江望舒进城。江望舒没有停留,直接面见武不古。
“江侯此行为何事而来?”武不古端坐正席,问。
“蜀军来犯,距西境不过二十里,请司马严阵以待。”江望舒拱手道。
“哦?莫不是江侯以为蜀军朝我巴北而来?”有人讥笑道。
江望舒朝那人望去,不似行伍中人,一身富贵气。
“枳丶綦唇齿之交,巴南若失,公子可保证巴北无虞?”江望舒正色道。
“竟然是唇齿之交,为何伐我綦地?”那富贵公子踱步过来,质问。
“新里渔夫挑衅,太保祁子丧子,只是撒气,算不上讨伐。”江望舒回答。
“那我不管,如今蜀人来犯,巴南人马都调遣去活泉关,江侯是怕守不住?”富贵公子语气咄咄逼人,不肯罢休。
“那公子好自为之,鄙人告退。”江望舒不再与他争执,巴南告急,还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
“江侯,你以为我綦国无人?如今綦丶枳交战,你一人来使,闯我军营,来去自如?”富贵公子说完,拍手,数十卫兵齐齐抽刀围住江望舒。
“鄙人发於草莽,无妻无子,只身一人,死不足惜;公子是想与鄙人玉石俱焚?”江望舒哈哈一笑,“莫说你巴北小邑,便是綦都,我想去便去,想走便走。”
言罢,江望舒按剑不拔,信步闲庭般往外走去,数十卫士无一敢拦。
“气煞我也,这江望舒不过一武夫,竟然一人独闯我十万营帐。”富贵公子砸了铜觥,气急败坏地说。
“公子,你不晓得江侯威名,西境十馀年来,蜀军多扰我境,少扰枳境,就因为江侯坐镇。只是近年江侯调人江城,蜀军才猖狂些。”武不古苦涩笑道。一个是綦国公子若虚,一个是江侯,他谁也不想得罪,只有两不相帮当个哑巴,但愿江侯不会怪罪,过两日亲自登门赔罪吧。
“哦?他什么来头?”公子若虚眉梢一挑,问道。
“江侯江望舒,人称惊鸿,从军二十馀载,镇守西境近二十年,武力独步天下,谋略无人可过其右。三十馀役无一败绩;曾一年里杀得蜀军三次换将;蜀国王族罗氏,世代从军,当今司马罗战,一位族叔,三位族弟,六个子侄,都死在江侯手下。”武不古对江望舒赞叹不已,此等人才,堪称国士无双,却被削了兵权,封为枳江侯。名为擢升,实为贬谪。
“既然江侯如此神勇,那我军便隔岸观战,领略一番。”公子若虚面露笑意,打消了武不古驰援巴南的念头。
江望舒刚回到巴南,巴桑便迎了上来,替他牵马。
“江侯,此行可顺?”巴桑问。
江望舒摇摇头,向西望去,蜀军旗帜依稀可见,已不足五里地了。
“自从江侯去了江城,我与族兄闯镇守西境,蜀国屡屡来犯,才三年,已连失八城,桑内心惭愧。”巴桑叹息道。
“桑,你如今刚过而立,正是建功立业之时。蜀地阔民丰,国力数倍於枳丶綦,不必过於丧气。”江望舒安抚说。
“江侯收失地三城,取蜀五城,已然尽失,桑之过也,若江侯在此,蜀人哪敢犯境?”巴桑愤愤不平地说,“若非……”
“桑,不提了,准备迎战吧。”江望舒不愿被勾起往事,摆手叫停。
蜀军五万,已经抵达巴南外,黑云压城,气势逼人。
“出城,迎战。”江望舒下令。区区五万而已,竟敢犯境,蜀人还是不长记性。
蜀军领军大将为司马长子罗宝儿问:“哪位将军愿为先锋?”
罗平策马上前嚷嚷道:“哥哥,我去。”
罗宝儿不语,只是望着巴南邑。
“哥哥,这巴南已是空城,宛如探囊取物,守将巴闯不在,那巴桑是我手下败将,无需担心。”
“好,平,你切记住,若是遇着江鸿,速速退回。”罗宝儿交代道。斥候查探巴南执圭巴闯领军伐綦,守城大将是巴闯族弟巴桑,实力平平,这才放心。只是惊鸿之名,如雷贯耳,不敢不防。
罗平点点头,策马奔赴两军阵前。
“吾乃司马三子丶川东大夫丶征东大军先锋罗平,谁敢一战?”罗平大喊叫阵。
“又是这厮,看我去取他项上人头。”巴桑气得咬牙切齿,川东沦陷前,巴桑是川东大夫,川东一役,便是惨败在罗平手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巴桑提刀就要上前。
江望舒拦住巴桑,开口道:“桑,敌众我寡,需一击毙敌,震慑敌军。蜀军定有援军,巴南三万将士,不宜久战。”
巴桑只好点点头,江望舒既是他最崇拜的人,也算得上是他老师,如今他已成长为一城守将,在江望舒面前,依旧是个后辈。
“吾乃司马三子丶川东大夫丶征东大军先锋罗平,来将何人?”罗平长矛一挑,矛尖指着江望舒问。
“江望舒。”江望舒自报身份,毕了,不再多言,拔剑步步紧逼。
罗平听见江望舒三个字,策马掉头便跑,战意全无,一直逃回阵中,这才停下。
“江望舒在此,谁来一战?”尘烟四起,四野俱静,只有南渡的孤鸿和着,哀鸣不已。
巴北邑,綦军陈兵枳江,隔岸观战。公子若虚与武不古并肩站在城上,两人都唏嘘不已。
惊鸿江望舒,闲时耕读习剑,战时惊鸿一现,便是这惊鸿一现,震慑了蜀军二十载。
“退军。”罗宝儿下令鸣金收兵,既然惊鸿江望舒坐镇巴南,莫说只五万人,便是再有五万,他也不敢再战。
蜀军来时如潮涌,走时如潮退。桀骜不驯罗平,终於低下了头,不言不语。罗宝儿摇摇头,安慰道:“平,那是惊鸿,不战而退,不耻辱,我们罗家,折损在他手下的,已有双手之数了。”
罗平眼神越发黯淡,大哥便是死於江望舒之手,他本以为自己学艺有成,能报大仇,但方才只听闻江望舒三个大字,便已战意全无,内心氤氲的覆仇之志须臾便化作了惧意。
“难怪师父说江侯不死,枳国不灭。只是师父不肯出山,不知道他与江侯孰强孰弱。”罗平喃喃道。
巴北,武不古拱手道:“公子,你是要成大事的人,胸怀务必宽广,与我去见见江侯?江侯不死,可保西境安宁。”武不古感叹道。
公子若虚点点头,轻浮之色尽数收敛,感慨道:“一人退敌,世间还有几人?独步天下,江侯可堪为圣。”
武不古摇摇头,笑道:“江侯心太软,成不了武圣。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武圣呢?伏白出世,一年灭一国;卫灵拜将,连屠数城;缪苦北伐,无人可当。江侯心太慈,每取一城,开仓放粮,善待降兵。况且他二十年向来不喜攻城,否则岂止下蜀八城?”
巴南,守军高呼江侯之名,连绵不绝。西境十馀城,谁人不识惊鸿客,谁人不识枳江侯,谁人不识江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