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赫王二十三年,立冬。
数百年战乱不休,天下诸侯尚馀几十,黎室式微,难以行天子之事,诸侯各自为战,开疆拓土,博弈天下。
诸侯国中,以宋丶鲁丶楚丶吴丶越丶胡塞六国最强,都有王天下丶问九鼎的意图,其中,以宋为最。
立冬,诸侯国应宋王邀约,会盟洛邑,共商洛邑学宫修葺事宜。黎赫王端坐正首,诸侯王分列两侧。
“黎自文王,传承至今,五百载矣。赫王英明,得国祚之深厚,享四海之太平,”宋王念词,“日月所照之地,皆为黎土,五谷生养之民,皆为黎臣。洛邑学宫,传承久矣,天下圣人,半数出於此。赫王二十二年,乔国叛黎,欲行天子事,鄙宋勤王,诛灭叛乔,学宫亦毁也。今恰逢黎朝五百年祭,天子以为当修葺学宫,提升国祚。”
黎赫王起身,望着宋王,轻声道:“依太傅所言。”
宋王微笑着,继续说:“先圣子丑,天下仁义执牛耳者,不幸蒙难。老臣以为,学宫修葺之后,祭酒一事颇大。不知诸位可有推举人选?”
鲁王出列,先朝赫王施礼,这才说道:“先圣子丑,立儒学,倡导血亲人伦丶仁义礼信,然乱世当中,诗书可以乎?。往圣祭酒,多为黄老之学,形而上以无为治国,形而下以数术方技富国,乃正解也。臣以为,鲁有殷子殷隐,老子高徒,可以为祭酒。”
胡塞王冷哼一声,出列道:“臣以为,黄老儒农,皆为下品,唯有兵学可安天下,我有卫秀,既集兵学於一身,又武力为圣,可以为祭酒。” 诸侯争执不休,都各自推崇自家圣人为祭酒。所谓圣人,大半徒有虚名。
“宋王拥百城之地,外有武圣缪苦,内有兵圣施慧,一国两圣,天下无二,何不举荐?”齐王询问。
“缪苦垂垂老矣,施慧并无功绩,不敢垂涎祭酒,”宋王并不多做解释,出言相劝道:“诸位都是大黎柱臣,祭酒一事,当由学宫圣人推举,你我多言无益,天子以为如何?”
黎赫王轻声道:“善。”
宋王得到黎赫王点头,笑着说:“学宫不可一日无祭酒,那便让先圣子丑后人担任如何?”
“先圣子丑后人?未曾听闻,”吴王闻言,笑道,“宋王莫非是要推举子丑高徒先生?”
吴越两国同出一脉,却终年战事不休,越王一直沈默不语,见到吴王发话,干咳一声,讥讽道:“吴王分不清先圣子丑后人与高徒?难怪连我这个叔叔也不肯认,仁义礼信,孝悌忠诚,你该多学学了。”
吴王年轻气盛,反问道:“那叔叔,你困我父王於会稽山,掠我吴国三城之地,这是仁义礼信还是孝悌忠诚呢?”
“牙尖嘴利。”越王无言以对,只好仗着长辈身份嘲讽一句。吴王只呵呵一笑,不同他继续争辩。宋王宋骁见到吴越两国又掐起来,以东道主身份劝道:“都是一家人,家事何必拿到台上说。今天商议洛邑学宫修葺之事,兹事体大。”
众诸侯没人接话,学宫修葺,天下圣人自然会尽数汇集於此。近水得渔利,洛邑学宫离乔丶宋最近 两国尽享地利。如今宋灭了乔国,岂不是要独揽这一份大气运?
虽说天下学宫丶行宫丶学塾何其多也,然而天下道义执牛耳者,向来是洛邑学宫。对宋丶鲁丶楚丶胡塞丶吴丶越六国而言,多争一分便是多一分国祚;别的诸侯,国力与此六国相去甚远,谁又甘心当下一个乔国?谁又没有王天下之意? 诸侯王以学宫为棋盘,各藏心思,彼此博弈。
宋王见到众诸侯都不言不语,只好拱手问赫天子:“天子,先圣子丑自中山出,可有后人?”
赫天子神情局促,朝中山王投去求助的眼神。 中山王两鬓斑白,年事已高,座位在左列首席,其后才是鲁丶吴丶越等。只见他拄杖站立起来,扫视了一眼众诸侯,不紧不慢地说:“子丑先生之子早逝,天下皆知,至於之丑先生有没有后人,想必鲁王定然知晓。”
鲁王位列中山王之下,左列次席,闻言脸色愠怒,拍案而起,道:“与我何干,我不识子丑,亦不知子丑后人。”
“十年前萧丶鲁假道黎伐我中山,夜袭珏山谷,屠尽男丁,擒拿白妻。珏山谷有草庐,那便是子丑之后修耕读之地。不然你以为为何无端传来子丑之后身死的消息。”
鲁王心神一颤,不敢相信,天下只知子丑之后身死,不知其名,更不知何故身死。
“鲁王以为老朽说笑?”中山王冷眼打量着他,继续说道,“若非子丑先生不愿苍生涂炭,你鲁国与萧国下场无二。”
鲁王脸色发白,尽管鲁国以黄老之学为尊,拜殷隐为相,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天下圣人十之八九不过享受一国顶礼膜拜,唯有文圣子丑身死九州悲凉,天下皆知。
“鄙鲁小国,萧兵强马壮,伐中山一事,实非吾愿,乃无奈也。子丑后人身死,鄙人深感愧疚。”鲁王朝北拱手,面露惭愧之色。
“太保刚说到子丑之后已然身死,如何执掌学宫?”胡塞王大大咧咧地问。
“子修耕读珏山谷,蒙难之时新婚不过半载,好在留下了血脉,”宋王感叹一声,“邹先生是子丑高徒,与子修交好,前几日刚从珏山谷接来了子丑后人。”
“邹先生拜在文圣门下不足十年便游学而去,何来与子修交好一说?要是孟先生,我等还信三分。”吴王质问他。
“子修乃是文圣后人,邹先生是文圣弟子,为何不能交好?”越王反问道。
“诸位安静,不信鄙人言,听太保如何说。”宋王成竹在胸,将中山王推到高台。
“邹固与子修交情如何老朽不知,不过子修确实有后,”中山王尴尬一笑,“老朽只在孩子满月时见过。”
先圣子丑有后,这场博弈,众诸侯都没算到这一步。如今天下道义执牛耳者尚无,看来只能姑且让子丑后人暂代祭酒。子丑后人满打满算不过十岁,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天下圣贤学宫论道,分出高低,祭酒才有名有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