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内城的路上,倪松显得分外沈闷,就连田艾珺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也开始变得患得患失好像得了疑心病一样,哪怕身后传来一点风声,都会惊得她哆嗦几下。
苏挽冷眼看着她战战兢兢,每隔几分钟就要前后左右搜寻一圈,好像得了强迫症般的举动,心中松了口气。这种行为要是在原先的世界,恐怕已经够格送精神病院了,可在末世却只会加重生存的砝码。
几个人闷头赶路,终於在太阳升到最高点时赶到了内城边缘。
乔周的内城虽然是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带,可是整个区域占地面积却很小,仅有七十平方公里,人口总数不足三十万人。整个内城被外城三面环绕,只馀北路与邻省接壤,是从乔周出省的唯一通路。
苏挽带着两人爬上古老的城墙,借着望远镜观察了内城现状,半晌才垂下手,将镜子递给倪松。
倪松接过望远镜,视线落下便皱紧了眉头,“原来这里才是乔周的重灾区……”
田艾珺见他二人面色凝重,连忙抢过望远镜,只看了几眼便不由得惊叫出声,好在她已经充分了解了末世的恐怖,不等别人吩咐就自行捂住了嘴,由远及近看了能有五分钟,才放下镜子,连声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丧尸,咱们根本不可能从这走出去!”
苏挽把望远镜收好,懒懒答道:“乔周不像别的城市那样四通八达,当初作为战斗根据地,因为地形限制本身就是易守难攻,尤其是内城,三面环山,这些丧尸又不认得路,只能原地打转了。”
倪松无力地靠在斑驳的城墙上,“如果只是一个两个我还能勉强应付,这么多僵尸,咱们又没有飞机坦克,怎么冲出重围?”
田艾珺来回转了几圈,握紧了拳头,激动道:“从这里出省根本没有活路,我们不如回外城吧,实在不行,我们换别的线路往西北去!”
“别的线路?”苏挽挑眉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是傻子,才会专门给自己找绝路走是吗?不说从别的省绕行要经过多少个病毒高发区,单说从西迁起在每段高速公路聚集的尸群,起码都是从万起算了,即便给你足够的汽油,你敢走吗?像内城这样的城市,哪怕尸群再多,你还可以找民居和建筑物躲藏,在高速上你往哪里躲?只有死路一条!”
田艾珺退了几步,跪坐在倪松的身旁,“我不去,我过不去的,我是不会去的,倪松,你也不会去吧!”
倪松擡起头,透着冰凉的镜片看着田艾珺那双曾经带给他无限魅惑的大眼睛,疲惫道:“小艾,不走就是死,你的意思是让我陪你一起死吗?你
已经二十四岁了,能不能试着成熟点?原先太平年代,我可以无条件的宠着你迁就你,可是现在是什么环境,我们和坟墓里的死人几乎没有区别,生与死随时都是一线之差,我已经很累很疲惫了,你能不能别在我已经快要绷断的神经上再使劲了?”
田艾珺眼中的泪水滚了满脸,“倪松,你骗人,你说过永远对我好,结婚以后什么都听我的!”
苏挽叹了口气,“拜托两位,这都什么时候了,等安全出省以后再研究爱情与责任这个深刻的问题好吗!现在活命都难,咱们非得这么文艺吗!还有倪松,田艾珺是你老婆,不管你是累也好烦也好,既然你选了她,她就是你的责任,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迁怒於女人,是更加无能的表现,我不希望因为你们的私人问题而影响整个团队的安危,如果你们不能做到团结一致,咱们不如现在就散夥。”
田艾珺抹了一把眼泪,“说的好听,你不还是想和我们散夥,我偏不如你的愿,死也赖着你!”
苏挽故作遗憾,“哎,被你看出来了,真是可惜。”她回到避风口,把小孩重新抱在怀里,看着茫茫天际,感慨道:“所有刚刚接触到末世的人都不会不比你们好过多少,大西北也未必真就安全,可是只要咱们坚持住,早晚会等到消灭病毒的那一天。”不知想到什么,苏挽又冲着田艾珺挤眉弄眼道:“其实你应该庆幸真实世界中的丧尸是那种行动缓慢的木乃伊,如果他们真像电影游戏里描述的那样能跑能跳,那可真是歇菜了。”
田艾珺扑哧一笑,接着又继续愁眉苦脸,“即便丧尸行动缓慢,也架不住数量多啊。”
苏挽逗了逗安静的小孩,“外城那么空荡,说明大部分市民都随着机动部队转移了,内城人口总数不到外城的十分之一,你算算除去转移的,顶多有一半是丧尸,这些丧尸总不可能都集中在出省那条路上吧,再说了,咱们可以躲啊,咱们有丧尸没有的速度,更具备丧尸没有的智慧,你一个大学生难道还比不过没有意识的死人吗?”
倪松这时候突然开口道:“你说过,这里曾经是战斗基地,对吗?”
苏挽笑了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脑子,“恩,听说乔周当年可是地洞连地道,随处防空洞的老牌根据地了,如果地上走不了,咱们也可以试着走地下。”
田艾珺却不看好这条路,“既然是抗战时期的地道,这都几十年过去了,内城建设时恐怕都被掩埋了吧,更何这么机密的地方咱们上哪找入口?”
苏挽做了个手势,从背包里拿出精简版的旅游手册,翻出内页朝田艾珺严肃道:“
请允许我像两位介绍一下,乔周市特色旅游项目之一,千道弯。”随后张扬地把册子摇了摇,笑眯眯道:“乔周市当年规划城区建设时确实计划要填埋战时遂道,可是由於地势原因,内城每到雨季都会因为灌入的积水引发洪涝灾害,后来为了疏导地面积水,乔周行政长官特别聘请了国外专家,利用战时遗留的地道修缮了环绕整个乔周的地下排水系统,这个号称有一千个转弯口的水道,也因此成为了省内最知名的探险迷宫。有了这张导游图,咱们不怕走不出乔周。”
苏挽这番话说完,连倪松都不自觉的松了口气,田艾珺瞪更是大了眼睛,“难怪你胸有成竹一派淡定,我还以为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能抗事儿,原来是因为底气足啊!你有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如果我们当初不和你同路,你是不是就看着我们往丧尸堆里去啊!简直太不地道了!”
“你这么说也没错,难道你要我看见一个人就说:哎,你跟我走吧,我有出城路线图!”苏挽收好册子,耸了耸肩膀:“我要那么说,才是真有病!身在末世,我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还想让我普度众生啊!”
田艾珺不满地哼了一声,“你现在还不是要说出来。”
“没办法啊,谁让有人非要做跟屁虫,还是个又喊又叫只知道哭闹的跟屁虫,”苏挽得意洋洋地看着田艾珺恼羞成怒的样子,“你不用高兴的太早,整个水道走出去也要三天,即便我们只从内城出去,也要准备足够的食物,否则很难有力气爬出去。”说完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稍微休息一下,半个小时后咱们要进入内城,找到足够食物后再从临近的水道下去。”
倪松扶着刀站起来,领先走下了城墙,田艾珺见他真的不再迁就自己,也跟着失魂落魄地下了楼。
苏挽趴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前一后貌合神离的小夫妻,扭头对方文小朋友感慨道:“爱情果然经不起考验啊,还是亲情牢靠些,对吧,文文。”
小孩懵懂无知的样子取悦了苏挽,逗得她忍不住揪住小孩的脸蛋往两边扯了扯,笑够了才一本正经道:“姐姐忘了文文还小,不懂什么情啊爱的,可是文文要记住,轻易不要对别人许愿,说到做到才是小男子汉。”
小孩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脸颊,皱眉道:“文文从来不骗人。”
苏挽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姐姐相信你。”说着,连忙从背包里翻出一盒午餐肉,举到小孩面前,“文文饿了吧,趁着没人,赶紧吃东西。”
小孩也怕那两个不招人喜欢的叔叔阿姨回来分自己的午饭,急忙抓着午餐肉往
嘴里送,好在他一路不用出力,小手还算干净,要不苏挽真怕他吃坏肚子。
小孩连着嚼了两片,又像往常一样往姐姐嘴里塞,苏挽含笑咽下,取了瓶果汁出来,喂了他两口,才结束了一顿匆忙的午饭。
内城新建城门早已被从外焊死,只有原先半废弃的东侧角门还留着仅供一人出入的通道。
倪松右手握刀,左手拉着田艾珺侧身走进了通道,因为距离实在太窄,苏挽等他二人出去,才跨上山地车,抱着方文险险骑了过去。
刚出角门,眼前就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城门两侧林木成荫,道路中间的花坛却毁的彻底,无数娇嫩的花朵随着血迹泥块碾落在地上,成片的雨花石板路压损了大半,到处都是肉泥烂骨。
“这里,简直就像是坦克过境一样,”倪松环顾了一下广场四周,“地上的尸体是丧尸还是平民?”
苏挽搂紧了怀里的小孩,“有区别吗,反正他们现在都混在一处了。”
田艾珺忍受着空气中的臭味,捂住嘴巴,“咱们快走吧,这里看着怪吓人的,不是还要去找食物吗?”
苏挽指着右手边的绿化带,“顺着这里一直走,就会遇到第一个商业住宅区,你们要做好准备。”她捡起一根被撞断的护栏,递给田艾珺,“你现在还不适合拿刀,却可以试试这个,记得用削尖的那头。”
田艾珺接过铁棍,凌空比划了两下,“呼,看上去也不是很难。”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十字路口,马路对面就是商业一条街,迎面正对着的是一栋两层高的生活卖场。
苏挽朝对面指了指,“不知道里面还剩下多少有用的物资,希望还没被清空。”
倪松看了看远处晃荡的丧尸,“过去看看吧。”
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卖场招牌,田艾珺小声道:“这么大的卖场,总能剩下点有用的东西吧,二楼还有服装家居,要是能再找件大衣就好了,我这衣服太脏了。”
卖场一楼的窗户落下了铁栅栏,隔着厚厚的帘布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大门没有锁。
倪松把大门朝两侧拉开,将帘布扯下,隔着翻腾的灰尘,三人看清了入口处的斑斑血迹。
苏挽拿出两个手电筒,对倪松田艾珺说道:“咱们先去食品区,如果里面的丧尸人数在十个以下,再考虑二楼生活区的问题,行吗?”
倪松试了试电筒的光亮度,朝苏挽点了点头,刚要进门,回身对妻子叮嘱道:“小艾,站在我身后,不许自己去二楼,听见了吗?”他的口气很严厉,田艾珺不敢反驳,赶紧点了点头
。
四人统一口径后,顺着卖场入口走了进去。
外面的阳光只够打在入口那条黄线前,空气中满是灰尘和发酵的臭味,飞虫嗡嗡作响,苏挽一手拉着方文,一手挥赶着眼前的蚊蝇,庆幸早先给小孩抹上了驱虫水,心中祈祷这些恶心的东西不会在吸人血液时传播病毒。
电筒的光束从货架间扫过,空荡荡的过道上零星散落着损坏的物品,与想象中一样,这个卖场也被清空了,只是不能确定是被部队统一回收还是被平民抢购空的。
苏挽站在第三趟货架前,循着空隙拿手电光往后扫了扫,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都是空的。”
“会不会是我们还没找仔细,要不咱们再去二楼看看吧。”田艾珺小声说道。
“食品区一般都在一楼,一楼都空了,二楼还能剩下什么?”苏挽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自己什么都不缺,何必拿方文冒险。
倪松从低处往远处照了照,犹豫道:“你看地上那些损坏散落的东西,没有一样是食物,也许吃的东西就在二楼,我刚才进门时仔细观察了一层的墙面与外壁等宽,也许卖场仓库也建在二楼,咱们上去看看吧,这个卖场看上去很安全。既然外面是丧尸,里面也是丧尸,咱们为什么不在更有可能得到食物的地方花些功夫呢?”
田艾珺听了老公的话,立刻兴奋地点了点头,“咱们去二楼吧,不差这一会儿,如果真能找到食物,今晚就能在地下过夜,还能睡个安稳觉,多好啊。”
苏挽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夫妻二人组楞住了,什么时候这两口子的口才变得这么好了?稍后在跟着他们走上步梯的时候,苏挽做出了深刻的自我反省,立誓一定要找机会拿出点东西,让夫妻俩心甘情愿地离开。
四人上到二楼缓步台时,明显感觉到了空气中那丝异常的波动,方文感受到身边大人的不安,紧紧贴在姐姐身后,想要回避这诡异的气氛。
小孩的感觉是敏锐的,倪松只往前迈了一阶,就看到了半张没有眼珠的脸,从扶梯侧角露了出来。吓得他急忙扑在地上屏住呼吸,等那披散着头发的丑恶面容缓缓移动过去,才皱眉对田艾珺苏挽做了个拉脖子的手势。
几个?苏挽朝上看了一眼。
倪松摇了摇头,半晌,才从步梯上慢慢爬了上去,隔着三阶擡眼朝上望了望,又顺着原路退回来,喘了一口气,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比了个一,一只手比了个二。
是十二还是二十一?苏挽再次无声问道,这两个数字差距可不是一般大。
倪松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把右手挪到前面,
那是个一字。
苏挽笑了笑,朝他竖起了大拇指,随后在自己身前做了个数字六的手势。
一人一半?倪松垂眼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
苏挽抽出刀,朝右手方向比划了一下,拉着小孩走了上去。
倪松深吸了口气,看了眼强自镇定的田艾珺,亲了亲她微红的眼角,轻声道:“你留在这里,替我们守住楼梯。”
田艾珺急忙摇头,想要跟着一起上楼,却只来得及触碰到他身后的衣角,眼睁睁地看着倪松走了上去。
“嗬嗬……啊啊……”
低哑的吼叫声…利刃的破血声…货架的撞击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错飘荡在空气中,刺得田艾珺心口发疼,她捂住耳朵将脸埋进膝盖里,努力想要把这些声音屏障在外,却始终无能为力。
她甚至都不敢擡头往上看一眼……
田艾珺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软弱,痛恨自己不够坚强,痛恨自己不能以妻子的身份和倪松比肩站在一起。
好像过了万年那么长,当她以为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干的时候,发顶终於落上了一双温暖的大手。
她擡起头,睁开水雾迷茫的眼睛,试着看清眼前的男人,还不等张口,就被拥进了一副火热的胸膛中。
不强壮,不高大,甚至有些消瘦,却有着她最熟悉的心跳声。
“咳,”苏挽无奈地挡住方文好奇的小眼神,“我说,即使你们不怕丧尸,也该注意一下对未成年人的恶劣影响吧,不要带坏祖国的花朵啊!”
倪松笑着拉起埋在自己胸口不动的女人,“小艾,你猜我们找到了什么?”
田艾珺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擡起头,“你们找到吃的了?”
苏挽挑起眉头,“怎么叫找到吃的,那叫很多吃的!不光有吃的,还有你最想要的大衣,简直是大丰收!”
“真的?!”田艾珺惊喜地看向倪松,倪松擡了下眼镜,不好意思道:“说起这个,还要感谢苏挽。二楼的货架其实也是空的,可是她撬开了管理员的办公室,从里面找到了几个箱子的吃穿用品,这下咱们有足够的食物了。”
“快带我去看看。”田艾珺急得直跺脚。
卖场二楼已经被清空,十几具丧尸的尸体被堆放在货架过道里,苏挽领着他们绕过货架,来到最里面的管理室,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靠墙堆着四个纸箱,其中两个已经被打开,露出了部分内容,全是食品和衣物。
“太好了,我的大衣!”田艾珺直接扑了上去,拿出箱子里的衣物比照了一下,“竟然连尺寸都正好!天啊,这简直就
是专门给我准备的,”说完,转身对苏挽凶恶道:“先说好,不许跟我抢啊!”
苏挽拉过另外两个箱子,“分工合作,利益对半,那两个开封的就是你们的了,我和文文要这两个箱子,你们没意见吧?”
田艾珺有了大衣,哪还管别的,毫不在意地说道:“没意见,倪松也不会有意见的,是吧倪松?”
倪松正在拿箱子里的旅行包把物品挨样装进去,听见这话,连忙附和道:“小艾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苏挽递给小孩一把水果刀,“文文,看看里面都是什么?”
方文听话地拿刀划开了箱子上的胶带,打开纸盒,入眼就是一部粉色的掌上游戏机,小孩瞪大了眼睛惊喜道:“姐姐,游戏机!”
苏挽亲亲他的小脸,将箱子整个竖起来,“你再往下看看。”
方文连忙伸出小手往下翻了翻,箱子里竟然全是小孩子的东西,除了玩具就是衣物,甚至还有一辆遥控车,乐得小孩直拍手。
苏挽把游戏机打开,正往里装电池的时候,突然就听见田艾珺叫了一声:“夏奈尔!这件大衣竟然是夏奈尔的!”
苏挽勉强咽下胸口的浊气,朝田艾珺问道:“你不喜欢夏奈尔的女装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田艾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苏挽,“可是在这种档次的超市,不是该卖些低档货吗,怎么可能出现夏奈尔的最新款女装,还是全新带标签的,这简直太奇怪了!”
苏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倒是倪松很看得开,“小艾,不管这衣服怎么来的,现在它是你的了,不好吗。”
田艾珺听老公这么一说,顿时又高兴起来,“是啊,管它是谁的呢。”
苏挽实在无力应付他们夫妻的多变,继续帮小孩把玩具装好,又把另一个箱子的食品收进登山包里,暗自腹诽着好人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