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章
“你说什么？”
徐时久听着他这怪异的笑声, 下意识就觉得不对劲。
正常人，会在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毁后，一脸的庆幸吗？
被徐时久这么一问, 孟想猛然擡起头, 但看向他的眼里，却满是迷惑。
“我刚刚说了什么？”
他这是在装傻, 还是真的不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孟想的行为，看起来就像是“鬼上身”一样。
柳思涵受不了这样的故弄玄虚，壮着胆子站到孟想前面, 用那带着血迹的断臂戳了戳他的手肘。
“有人用你创作的这个作品袭击了你, 然后你就昏死过去了，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雕像已经碎掉了。”
“我们知道这是你的获奖作品，被人弄坏了你肯定心里不好受, 但是你要搞清楚啊，真的不是我们弄碎的, 你有什么别找我们啊。”
她是真怕孟想的精神受到了刺激，然后黑化。
特别是在听到刚刚那句反话后。
然而她没有料到的是，对於这堆碎掉的雕像, 孟想是真的半点都没有惋惜的表情，倒是有一种劫后馀生的欣喜。
但只要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又迷迷糊糊地说自己不记得了。
只是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嘴里重覆地嘟囔着：“怎么有血啊, 不行, 我要去医务室包扎一下。”
连着重覆了三遍, 就像是游戏里走入死角卡住的npc一样。
众人无法, 只得让他先出去。
而后，徐时久和谢温然对望了一眼，两人紧跟着孟想的步子踏出了教室。
但孟想的身影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本没有给二人留下跟踪他的机会。
又是这样神神秘秘的，让人什么都捉不住。
连谢温然这种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顺手捶了一下楼梯口的公示栏。
原本就只是用绳子挂着并不牢靠的告示板因为他的动作被震得往下掉，露出了一片斑驳的墙壁。
墙壁上尽是被撕的乱七八糟的公告，花花绿绿的宣传海报和公告胡乱堆叠，让人眼花缭乱。
或许校方也知道这样不好看，但又舍不得清理，只是换成了一块牌子用来遮挡。
徐时久本没有在意，只是想帮着把公告板挂回去，然而目光却不经意地瞥见了左下角一张被撕得只剩下半部分的成绩单。
之所以会被吸引住目光，是因为那张成绩单上的名字。
晏回丶徐时久丶谢温然。
以及，孟想。
要知道，出现在成绩单上最后的位置，就意味着，他们四人占据了班上的倒数四个名次。
虽然从小就是班级第一的谢温然被安上了个学渣的人设，但他来不及细想那么多。
更让他们在意的是，孟想是怎么从班级倒数第一，到获得学校级奖项的？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开始奋笔疾书努力学习了，还是说，他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办法，走了什么捷径？
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实在像是一片厚重的云雾，遮住了大家的双眼，找不到该往哪个方向去了。
“先回去找她们吧。”徐时久说道。
当他和谢温然再度回到雕塑教室的时候，发现四人在教室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手机。
手机界面上显示的是一个论坛，应该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论坛。
界面上是各种闲聊与八卦，有人在讨论学校的校花校草是谁，有人在问某某老师严不严厉，还有人在问逃课从哪条路出去不容易被发现。
而当滑到界面最下端的时候，大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发的帖子。
【孟想：到底该怎么提高专业课成绩啊？】
下面的评论各式各样，有调侃的有劝学的还有表示自己也需要建议的。
而在这些回覆里，有一条回覆格外引人注意。
【匿名用户58439：楼主是今年的考生吗？如果时间来不及好好学的话，可以试试我听过的一个玄学。找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十二点在一个密闭环境里点燃三根蜡烛，向本专业的名人虔诚祷告，说不定会得到神明的眷顾。】
这种消息，如果放在平时，只会让人觉得就是小时候那种“转发到空间，你就会得到某某保佑”的骗人消息一样荒谬。
可刚刚见证过孟想的这一路逆袭，徐时久忍不住开始猜测，他是不是照着这个帖子上面所说的做了。
将在楼梯口的发现讲给其他几个人听后，大家纷纷觉得，孟想一定是去祈祷过。
“可雕塑界的名人是谁啊？”柳思涵用手指敲着额头，“怎么就死活想不起来了呢。”
“好端端的搞什么雕塑专业啊，弄点油画什么的不行吗，达芬奇啊梵高啊什么不还是信手拈来吗。”
许愿也歪着脑袋想了想，着名的雕塑能想到几个，但是创作者是谁，却是一个名字都想不起。
“不如我们用手机搜搜？”许愿突发奇想。
虽然自己的手机带不进来，可他们搜到了孟想的手机啊。
然而节目组早就防着他们这一手，那个手机除了学校论坛的界面外，无法打开其他的网页。
许愿叹了口气，双手随便想要往兜里一插，然后就摸到了一个东西。
她一时之间没想到这是什么，自然而然地就将纸条掏出了口袋，紧接着立马就恍悟过来。
这是之前徐时久悄悄塞给她的，在第一间教室里发现的纸条。
因为是两人私底下的小动作，许愿怕被人看见，一时心虚，连忙想要再把纸条塞回口袋中。
但她的动作却没能快过柳思涵的眼。
“许愿！你在做什么！”
“你在藏什么？你是不是背着我们有别的身份！”
在许愿缺席的两期录制里，节目组都安排了内奸战，被连着迫害了两次的柳思涵对这一点格外敏感。
被柳思涵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许愿一时间哭笑不得。
“我没干什么，就是，就是之前找到的那个线索……”
接过许愿递来的纸条，柳思涵反覆翻看着，没有在上面发现什么奇怪的标志，也没有做过手脚的痕迹。
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记得，这纸条上一次不是在师兄手中吗，怎么会到你这里来？”
许愿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看着她这副心里有鬼的模样，柳思涵更加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许愿一定有什么瞒着她！
正当她还想要严刑拷问几句的时候，徐时久却突然走上前来，从柳思涵手中拿走了纸条。
“我会给你我全部的精力丶全部的热情丶全部的爱恋。”
他声音低沈，一字字地读着纸条上的字，让人因为他的嗓音而沈醉。
但他却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侧脸搭配上这样的声音会让多少人沦陷，眉头轻锁着，沈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或许，你们知道皮格马利翁吗？”
这个名字太过陌生，大家都面带着迷茫地盯着徐时久。
唯独宁檬，挑着眉反问了一句：“你是说，那个爱上了雕塑的国王？”
徐时久点点头。
宁檬的这个解答，不仅没让大家知道这位皮格马利翁是谁，反倒是更让大家疑惑了。
居然会有人爱上自己的雕塑？
徐时久收起纸条，耐心地跟其他人解释。
“我也是因为之前拍戏，稍微有过一点了解，希望没有说错的地方。”
“皮格马利翁是希腊神话里的一个国王，擅长雕塑。他的性格孤僻，因为母亲和初恋的缘故，他对女性抱有非常深的偏见，并因此厌恶女性，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女性。”
“有一天夜里，他做梦梦见了一个女人的模样，一开始他认为这是一件让他觉得耻辱的事情，然而紧接着他就发现无论自己雕刻什么，到最后都会变成这个女人的样子，他渐渐觉得，这是神明在给他指引，於是他便顺着自己的心意，投入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和爱意，完成了这个雕塑。”
“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倾注了所有雕刻出来的少女，皮格马利翁觉得自己爱上了它，爱上了这个出自自己之手，就连一根发丝都顺从自己心意的雕像，於是他就像神明祈祷，神明被他打动，赐予了雕像生命，故事的结尾是二人结为夫妻，并且有了一个孩子。”
听完这个故事，众人皆是瞠目结舌。
“你丶你丶你是说……你是说这个雕像最后成了活人？”
“这是神话故事，雕像变成人，算不得稀奇。”宁檬帮徐时久解释道。
即便是这样，爱上雕塑并且雕塑成真人了这种事还是让人咋舌。
柳思涵嘴唇半张着，轻啧了一声：“所以现在的人喜欢收集手办，不是没有道理的。”
相比起他们，谢温然倒显得能接受多了。
他不在乎神话故事里的皮格马利翁怎么样了，他只想知道，这个故事和孟想有什么关系。
“或许，孟想当初，就是向皮格马利翁祈祷的？皮格马利翁能雕刻出让自己一眼就爱上的雕塑，技术肯定是毋庸置疑的，而孟想也在那样的仪式之后，成绩莫名提高了。”
“如果说皮格马利翁雕刻出来的，是符合他心中完美女性的角色，那雕像的模样会有几分像孟想，就不奇怪了，或许是他没有喜欢的女生，又或者是有这么一个人却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又说不定在孟想的心目中，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是自己。总之不论是那种原因，孟想雕刻的时候，比对的是自己的模样。”
“那结局呢？”谢温然问道，“故事里的结局是雕像成了真，那现实世界呢？”
他本就站在教室的角落里，照在他身上光线寥寥无几，让本就渗人的话，更多了几分阴冷气息，惹得其馀几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故事的结局是雕塑变成了人，那现实世界里呢？
现实世界里，向神明祷告后人生发生了改变后的孟想，是否有属於他的已经成了活人的雕塑。
本就因为孟想的雕刻技术好，让这碎掉的雕塑看起来和真人像相差无几，现在又听说了这个神话故事，心里一旦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后，就再也没有办法直视。
大家都觉得，那颗盯着自己的头，就像是真人的一样。
而徐时久，则是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袭击孟想的，根本就不是其他人，而是这个雕像……所以孟想才会说，终於碎了。”
许愿只觉得呼吸都跟着一滞，“什丶什么……”
正在大家觉得寒意从心底升起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尖叫。
“遭了，是孟想！”
众人循声追去，在一楼碰见了倒在地上的孟想，而他的头部周围，还有一圈血迹。
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留着一头齐肩的短发。
她的长相和打扮，和孟想的雕塑一模一样！
就在六人的目光和这个叫做“梦想”的雕塑撞上的一瞬间，雕塑露出了一副厌恶至极的表情，掉头向着六人冲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她的本体是个雕塑，能够很明显地看见她的动作带着僵硬，速度也不是很快，倒是给了几人反应的时间。
“跑！跑！先跑！”徐时久快速反应过来，招呼着众人逃离。
“许愿！”
“许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是徐时久和谢温然。
虽然到现在还没有体现出分组的意义，但谢温然一直牢记着他和许愿是同一组，时时想着和许愿走在一起，避免被冲散。
而徐时久，则是担心许愿一个人会害怕。
前者有正当的理由，后者只剩下无法公之於众的爱意。
徐时久这一口闷气无法下咽，连带着逃跑时迈出的步子都重了许多。
好在现在根本不用许愿来做这个抉择，众人在逃跑的途中，发现了一间开着门的房间。
虽然一间没有锁的教室突然出现在这里会让人觉得蹊跷，但众人一是没有时间来考虑这其中会有什么陷阱，二是即便这是陷阱，也一定是节目组想让他们踩的陷阱，说不定里面有什么重要的线索。
於是，三位男生自觉占据了打头阵和殿后的位置，六人躲进了这间教室里。
只希望这扇门，能够帮他们抵挡一阵，让他们看看节目组到底在这间教室里藏着什么想让他们找寻的线索。
教室里很黑，窗帘尽数被拉上遮住了外面的光线，在关上房门之后，更是让房里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先找灯。”
大家分散开来，伸手在四周的墙壁上摸索着。
许愿因为害怕，动作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摸到什么不该摸的东西。
只是她光注意到了手上，却没空在意脚下。
她一寸寸地挪动着步子，猝不及防地踩上了一块光滑的地，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要往后仰。
然后，她就感觉到有人伸手接住了她，鼻腔里弥漫着熟悉的薄荷味。
是徐时久。
还不等她说什么话，“啪”的一声，有人找到了墙上的开关，打开了灯。
於是，徐时久半弯着腰抱住许愿的画面，出现在了大家的眼中。
“我去！”柳思涵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话，眼睛瞪得比圆规画出来的还圆，“许愿你和师兄……”
徐时久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他的动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没急着回柳思涵的话，而是先将许愿扶了起来，然后才慢悠悠地反问道：“我们怎么了？”
那理直气壮的模样，就好像是柳思涵在小题大做。
许愿红着脸，小声解释：“地上有东西，我刚刚踩上了，不小心滑到了，然后，可能徐老师刚好就在身边，就，就帮了我一把。”
说完之后，她又抿唇点着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
而柳思涵也没有那么多的怀疑，拍着徐时久的肩调侃：“真没想到啊师兄，你现在也有乐於助人的美德了？”
看着许愿默默和自己拉开距离的动作，徐时久心里有些烦躁，一声轻哼溢出鼻腔。
“可能是我，比较关注许愿吧。”
这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让心中疑虑已经消散了些许的柳思涵，再度察觉出了不对劲，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想要看出些猫腻来。
许愿被盯得头皮发麻，连忙转移视线。
“这地上是什么啊，真的好滑，大家都小心点。”
徐时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许愿怕他再口出什么狂言，背对着其他人，双手合十摆在胸前，无声地哀求着。
双眼水润润的，像是一只委屈的小猫。
徐时久原本还觉得气闷，瞬间又被哄好了，稍稍转过头，免得自己眼里的笑意太过明显，惹来别人的猜疑。
“地上的东西，好像是蜡？”
徐时久用指尖戳着地上的痕迹，发现这是蜡烛燃尽之后流到四处的蜡液，且看样子不是近期燃完的，蜡液都尽数干涸。
一提到蜡烛，众人立马想到了之前看到的那个帖子。
这里是……孟想祈祷的地方。
徐时久起身，打量起了四周，发现这里并不是什么教室，而是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
但奇怪的是，帖子里说的是需要点燃三根蜡烛，但徐时久看着地上的这一层蜡液，总觉得三根蜡烛不至於会留下这么大一片痕迹。
疑问越来越多，但也不能站着空想，大家迅速起身，在杂物间里找起了线索。
不一会儿，他们就找到了一个带锁的盒子，因为盒子上没什么纹饰，又布满了灰尘，很容易就会被人忽略了。
密码的线索藏在盒子外贴着的一张纸条上，是道数学逻辑题，谢温然读完题目后思索了两分钟，就想出了答案。
许愿没有去问解题思路，她总觉得，去问这种问题，跟自取其辱也没什么差别了。
盒子里装着一个日记本，打开第一页，就是一句力道直接穿透了纸张的话。
“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好。”
徐时久迅速翻到了第二页。
“本来我也是不信什么玄学的，但是除了这个，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敢在教室里进行仪式，便只好想办法弄到了杂物间的钥匙。在祷告之前我想了很久，我到底应该向谁祈祷，是塑造出思想者的罗丹，还是雕刻了断臂维纳斯的阿历山德罗斯，但后来我还是觉得皮格马利翁更适合我。”
“可是我却不能像皮格马利翁一样，在梦里梦见那个会让自己觉得完美的女人，我连喜欢的女生都没有，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喜欢谁呢？我大概就只能照着自己的模样雕刻了吧。”
“论坛上看到的玄学居然真的有效！我现在能够明显感觉到刻刀碰到石膏像后，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切对於我来说都好像是手到擒来的事一样，我脑子里甚至能够浮现出这雕塑完成时的样子！”
“我明明记得昨天放学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细化雕塑的手指，今天一来居然看见手指全部都完成了，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雕塑快要完成了，应该来得及参加两个星期之后的比赛，这真的是我最得意的一个作品了，我一定可以靠她拿奖的，既然出自我手，那我就给她取名叫梦想吧。”
“得了第一名，我的梦想，果然和皮格马利翁的伽拉忒亚一样完美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它只是一个雕塑啊，为什么，为什么雕塑会动？我一定是眼花了，对，一定是我太累，所以眼花了。既然得了奖了，那这雕塑也就没用了，我明天就去把它放进杂物间里，对，锁进杂物间里。”
这果然是孟想的日记本！
那座叫做“梦想”的雕塑，真的是他通过了这种神秘方法得到的！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不劳而获的好事，就连童话故事里，小美人鱼想要长出双腿上岸，都需要用自己的声音作为交换，这个来路不明的“玄学”办法，背后需要付出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徐时久本想把手中的笔记本放回原地，抖动之中，又有一张纸从夹页里掉了出来。
“他们……我进杂物间祷告的事怎么会被他们发现，他们威胁我，不然就把这件事告诉老师，我不能让他们影响我的奖项评比，只好告诉了他们这个方法，好在就算现在开始做，他们也没办法追上进度参加比赛了，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他们？
他们又是谁？
徐时久好像突然明白了，地上的蜡液为什么这么多。
一次仪式需要燃尽三根蜡烛，看着地上的这么一大滩凝固的蜡液，徐时久估摸着，这里至少是十根蜡烛的量。
他很快就想起了另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
如果说孟想的雕塑“活”了，那么，其他几个人的呢。
这座学校里，到底有几个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