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战壕蜿蜒曲折,如沉默的长蛇静卧大地,炸药包和地雷已各就各位,万事俱备,只等敌人踏入这死亡的罗网。
四周静谧得仿若被死亡笼罩,只有凛冽的风声呼啸而过,龙兴江的江水潺潺流淌,似在诉说着未知的恐惧。
自从击退伪六师的炮兵团后,时间如凝固一般,敌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侦察机也未现踪迹,这反常的平静下,好似隐藏着无尽的阴谋与算计。
张涛斜倚在战壕壁上,身体的疲惫难以掩饰眼神中的坚毅。
他从干粮袋里掏出几把炒面,缓缓送入口中,那干涩的口感在舌尖散开,少得可怜的炒面,本是三天的干粮,如今却已见底。
若不是为了补充体力迎战,他怎舍得如此消耗。
咽下炒面,他随手捧起几把雪,塞进嘴里,雪水瞬间冰冷刺骨,冻得舌头一阵麻木。
朝鲜虽地处温带,可这高海拔地区的寒冷,实在超乎想象。
十月底的风,已似寒冬腊月的凛冽,难以想象数月后的酷寒,志愿军战士们单薄的棉衣,怎能抵御那无尽的风雪?
那“志愿军战士在战场上战死一个人,战场下就要冻死三个”的传言,如沉重的石块,压在每一个战士的心头。
“有情况!”尖锐的呼喊打破死寂。“飞机,飞机……快隐蔽!”
众人仰头,只见天边一群飞机如乌云蔽日般汹涌而来,粗略一数,约有二十架,那庞大的机群如死神的使者,带着毁灭的气息。
张涛心中一沉,深知朝鲜周边海域状况,美国航母只能停泊在数十海里之外,如此大规模的机群长途奔袭,定是敌人早有预谋,对我方位置了如指掌,一场精心策划的恶战即将拉开帷幕。
“你还愣着干啥?快隐蔽!”老班长眼疾手快,一把将张涛拽入单体防空洞,随后自已也敏捷地躲了进来。
“呜……”飞机的尖啸声震耳欲聋,转眼间,炸弹如雨点般倾泻而下,同时,敌人的大炮也齐声怒吼,震得大地颤抖。
刹那间,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各个高地陷入一片炼狱火海。飞机的咆哮、炸弹的爆炸、树木的断裂、机枪的扫射交织在一起,奏响了死亡的交响曲。
张涛蜷缩在狭小的防空洞内,强烈的震动让他几欲呕吐,头顶的沙土簌簌落下,仿佛是死亡的倒计时。
张涛的脑海中飞速运转,敌人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既然早已洞悉我方位置,为何之前按兵不动,给予我方修筑工事的时间?难道他们对我方的防御工事不屑一顾?
他眉头紧锁,按照美国佬的作战风格,海、陆、空协同作战是其惯用伎俩,此地虽无海,但陆空协同的攻势必定来势汹汹。那地面部队又在何处?
突然,他心头一惊,敌人迟迟未动,想必是在等伪六师撤退至此,如今援军恐怕也已抵达。
果不其然,飞机与大炮轰炸的同时,伪六师和援军如恶狼般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汹涌扑来,志愿军瞬间陷入绝境。
此刻,张涛的目光锁定在那座毫不起眼的石桥上,他深知此桥乃战局的关键所在。一旦被敌人占领并守住,我方将无险可守,敌人便可长驱直入。
他满心懊悔,悔不该建议连长延迟炸桥。若能在敌机出现或敌人到来之前果断炸毁石桥,战局何至于此?
如今,伪六师有了退路,而志愿军则面临着数倍于已的敌人的南北夹击,形势岌岌可危。
他探头望向石桥,只见负责炸桥的几名战士已倒在血泊之中,那刺目的鲜血,如利箭般刺痛他的双眼,愧疚与自责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四五架野马战机在石桥上空盘旋,如恶鹰般虎视眈眈,一旦发现志愿军靠近,便立即俯冲扫射或投下炸弹。
与此同时,北面弯道处,几辆坦克缓缓驶出,其后步兵如潮水般跟进。
张涛望着眼前的惨烈景象,心中涌起一阵绝望,瘫倒在战壕内。
若让坦克和步兵顺利占领石桥,伪军的南北夹击将无人能挡,别说阻拦伪六师逃跑,恐怕整个 354 团都将全军覆没。
“二班、三班一起上!”张树国连长声嘶力竭地怒吼道,“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那石桥给俺炸掉!”
“是!保证完成任务!”二十余名战士毫无惧色,扛起炸药包和手榴弹,毅然跃出战壕,向着石桥奋勇冲去。
“轰”的一声巨响,两名战士瞬间被炸弹的气浪抛向天空,身体在空中支离破碎,残肢断臂如血雨般洒落,雪地被染成一片鲜红。
然而,剩余的战士们毫不退缩,他们的眼中只有石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深知,从跃出战壕的那一刻起,生命便已不再属于自已,唯有炸毁石桥,才能为部队赢得一线生机,才能将伪军援军阻挡在龙兴江以南,将伪六师围困在江以北,才能避免 354 团全军覆没的厄运。
“为了祖国,为了人民!冲啊……”“冲啊……”他们的呐喊声在震天的轰炸声中依然清晰可闻,那无畏的气势让石桥对面的伪军惊愕不已,他们望着这些奋不顾身的勇士,眼中既有敬佩,又有恐惧。
“哒哒哒……”一架野马战斗机怪叫着俯冲而下,机翼上的六挺机枪疯狂扫射,12.7 毫米的子弹如死神的镰刀,在雪地上掀起一串串几米高的雪浪,瞬间将五名志愿军战士吞噬。
但剩下的十余名战士没有丝毫退缩,他们时而卧倒隐蔽,时而快速冲刺,巧妙地躲避着敌机的轰炸和扫射,一路奋勇向前,终于冲到了山脚下。
只要再穿过一里左右的空地,便能将炸药包或手榴弹投出,引爆石桥上的炸药。
张涛紧握着双拳,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心中默默祈祷,若石桥能成功炸毁,这些战士的牺牲便不会白费。
可就在此时,一架野马战机如恶魔般俯冲而下,投下两枚炸弹,“轰然”一声巨响,石桥前方半里之地瞬间化为一片火海。
张涛心中一凉,他知道,这是凝固汽油弹,是无装甲步兵的致命杀手,此次炸桥行动又一次宣告失败。
“嗨……”张连长愤怒地一拳砸在战壕上,随后猛地抓起一个炸药包,高呼道:“一排的,全跟我上!”
“连长!”“连队……”战士们纷纷上前阻拦,赵永新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炸药包,说道:“连长,要上也是俺上,俺是一排排长,你不能去!”
“就是!”刘明泉也跑来劝阻,“全连战士都听你的,你若有个闪失,谁来指挥战斗?”
“屁!”张连长心急如焚,摘下帽子狠狠摔在地上,蹲在地上满脸颓然,“桥炸不了,全团都完了,还带什么连。”
“连长!让我去吧!”张涛挺身而出,推开众人,走到张连长面前,坚定地说:“是我建议迟炸桥的,祸是我闯的,我来解决!”
“张排长!”“张排长,这不是你的错……”战士们纷纷劝解。
“别说了!”张涛咬咬牙,“我不能再让战友因我的过错而牺牲!要死,我也应冲在前面!”
张连长凝视着他,片刻后点头道:“好!任务交给你。并非因你有错,而是你定能完成此艰巨使命!”
说罢,他站起身,拍拍张涛的肩膀,“张排长,我是连长,命令由我下达,错在我。莫有负担,务必活着归来!”
“是!”张涛庄重地敬了个军礼,转身欲走,却瞥见流向石桥的江水,又退了回来。“咋了?”刘明泉疑惑地问。
“有何要求?”张连长也问道。“没!”张涛摇头,随即召唤老班长,“老班长!准备两个炸药包,用油布包好!让二班长准备战斗!”
“是!”老班长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虎子带着十名战士赶来。张涛望着这位魁梧的大汉,问道:“虎子!可听我命令?”
“报告排长!”虎子挺胸答道,“俺虽平时迷糊,打仗绝不含糊,排长下令吧!”
“好!”张涛点头,“虎子,你率同志们佯攻,别冲石桥,半途转弯,山脚下有个山洞,先去躲避,待敌机离去再回阵地。”
“啥……啥?”虎子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情愿,“让俺当逃兵?众目睽睽之下,俺不干!”“这是命令!”
张涛语气坚决。“是!”虎子无奈行礼,“保证完成任务。”
这时,老班长跑来,递上两个炸药包,“排长,包好了,引线也包在里面,拉时解开一层即可。”
“嗯!”张涛接过炸药包,对虎子说:“五分钟后行动,记住,别冲石桥!”
说罢,他沿着战壕跑了几步,回首望了望战友们,举起拳头高呼:“同志们,多杀敌人,为我报仇!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新中国!”
言罢,猫着腰向前奔去,身后传来战友们的呐喊:“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新中国!”
“唉!你这家伙!”张涛心中暗自懊恼,“为何没人拦我?”可事已至此,后悔无用,他只能硬着头皮向江边奔去。
沿途所见,尽是战友的残肢断臂和鲜血,轰炸让部队损失惨重。
山头不大,很快他便来到山侧,俯瞰龙兴江,江水缓缓流淌,不时有尸体飘过。
此处因临江未设防,敌机轰炸未及,只有少数敌机偶尔掠过,旋即转向别处作战。
张涛估摸时间,虎子即将佯攻,他一咬牙,跃出战壕,向山下冲去。
“呜……”一架飞机呼啸而过,吓得他摔倒在地,好在飞机未加理会,径直飞走。
他灰头土脸地爬起,见无人瞧见,稍感安心,在心中挣扎片刻后,再次鼓起勇气冲向江边。
不一会儿就有惊无险地跑到了江边,但是这江水……望着江水上时不时往下漂的浮冰,张涛不禁打了个寒颤。
娘滴,如果不是因为自已出的那个馊主意,还死了这么多个战友,才不会受这个苦呢!算了,死就死吧!大不了重来一次
罢了,生死由命,他用行军带将炸药包绑在胸前,深吸几口气,纵身跳入江中。
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他,刺骨的寒冷如针般扎在脸上和手上,他趁着身体还未冻僵,奋力向江中游去,他知道,水流湍急处可更快接近石桥。
游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若在江中无法引爆石桥上的炸药,于是停下,翻身仰卧,仅留口鼻在水面呼吸,伪装成死尸,顺流而下。
他水性不错,得益于在现代时常去海边游泳,而学游泳的初衷,竟是为了在海边美女面前逞强,顺便占点小便宜。
可此刻,他却无比懊悔在现代时未练习冬泳。尽管一动不动,他的身体仍止不住颤抖,江水从领口、袖口、裤管灌入,棉衣吸水后愈发沉重,身体逐渐下沉,呼吸也愈发困难。
随着哗哗的水声,张涛随江水拐弯,战场映入眼帘,数架敌机在空中盘旋炫耀,他无暇顾及,心中唯有抵御寒冷和等待石桥出现两件事。
佛历经漫长的等待,石桥终于出现在视线中,可此时,桥上的坦克和步兵也清晰可见。
躺在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张涛圆睁双眼,清楚地瞧见那些伪军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仿佛已经笃定这场战役的结局。
其中一个伪军双手拢在嘴边,不断哈着热气,或许是在抱怨这严寒的天气,又或许是在庆幸自已即将躲过残酷的战斗。
“哼,你还叫冷?你怎不看看我!不……还是别看为好。”
张涛心中暗自思忖,“若被发现我这‘死尸’尚有气息,且胸前绑着要命的炸药包,你这小命可就休矣,也算是应了陈烨政委那句调侃,说我有诸葛孔明的智谋与果敢,只是这智谋今日可别成了致命伤。”
江水湍急,流速颇快,眨眼间,那座决定战局走向的石桥已然近在咫尺。
张涛赶忙奋力伸出早已冻得僵硬且不停颤抖的双手,试图解开胸前的行军带,而后再剥开包在炸药包上的那一层油布。
平日里,这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仿若饮水般简单,可此刻,冰冷的江水好似无情的枷锁,让这简单的动作变得异常艰难,每一下都需耗费极大的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