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涛找到一根碗口粗细的树枝,他奋力将上面的积雪清扫干净,之后缓缓坐下,神色间透着疲惫。
从干粮袋里掏出几把炒面,那炒面早已冻得硬邦邦的,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将其送入口中。
说起这志愿军的炒面,即便是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克也深知其威慑力,他曾在战役发起时严令部下:“只要一闻到中国人炒面的味道就撤退!”
若非麦克阿瑟的军令束缚,那狡猾的沃克又怎会轻易与志愿军正面抗衡,这炒面俨然成为了志愿军在艰苦环境中坚持战斗的独特标识。
“同志,你受伤了?”一声关切的问询传来,张涛不用转头便知晓是翻译张明硕。
他微微转过头,张明硕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他额头那道伤口上。
张涛抬手一摸,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被弹片划开了一道口子,或许是这酷寒的气温早已使伤口麻木,他竟未曾感到丝毫疼痛。
一念及此,他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寒意,倘若那弹片再偏上些许,自已恐怕便要命丧于此。
可他不愿显露心中的惧意,故作轻松地说道:“嗨,没啥大事,不过是点皮外伤罢了。我在这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历经无数战火洗礼,这点小伤就如同被蚊虫叮咬一般,不足为惧。”
“这可不行!”张明硕的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他迅速放下挎包,动作麻利地从包中取出绷带与消毒药水。
“你还懂医术?”张涛一边配合地摘下帽子,一边好奇地问道。
张明硕一边专注地为他包扎伤口,一边回应道:“小时候随爷爷进山打猎,在那期间认识了些许草药,略通一些皮毛。如今部队里的军医大多英勇牺牲,我这仅有的一点本事,也只能勉强充数,当起了赤脚医生。”
张涛听闻,心中难免有些担忧,眼睛不自觉地往额头上瞟去,暗自思忖莫要因这小伤而被包扎得不成样子,甚至脑海中浮现出自已被包成一个“粽子”,或是像阿拉伯人那般顶着个“大帽子”的模样。
幸好,张明硕的手法远比他想象中娴熟,不多时便将伤口包扎妥当,还细心地为他戴上军帽。
“明日我再来为你更换绷带。”张明硕郑重地叮嘱道,“打仗之时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让脏东西或是雪水沾染到伤口,现今药品稀缺至极,一旦伤口发炎,后果将不堪设想。”
“喂!同志!”张涛赶忙叫住转身欲走的张明硕,“这似乎是你的!”他手指指向张明硕落在身旁的挎包。
张明硕顿时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我这粗心大意的毛病,总是丢三落四,怎么也改不掉。”
“不是吧!”张涛望着张明硕渐渐远去的背影,咧了咧嘴,调侃道:“你该不会把砒霜误当作消毒药水了吧?我这额头怎么此刻疼得厉害!”
“出发!”军令响起,部队再次踏上征程。
张涛迈着沉重而疲惫的步伐,他那双早已被磨出水泡的双脚,每走一步都似有千万根针在扎,钻心地疼。
脚下的这条路,正是前几日他们追击敌人时走过的,彼时的热血激昂与此刻的身心俱疲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心中满是无奈与苦涩。
这便是运动战的残酷与无常,在不断的转移与战斗中寻觅战机,歼灭敌人,可这一路的奔波与艰辛,苦的终究是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战士们。
“连长,连长!”部队行进了约莫半个多小时,小山东满脸焦急,气喘吁吁地从队伍后方匆忙赶来,大声呼喊着:“连长,那个翻译张明硕同志,他……他跑了?”
众人听闻这一消息,皆惊愕地愣住了。张连长眉头紧锁,满脸疑惑地问道:“啥?当逃兵了?”
张涛心中亦是充满了疑虑,这张明硕才来部队一天,难道就因畏惧战争而临阵脱逃了?
“不,不是!”小山东赶忙解释道,“张明硕同志把挎包落下了,他说里面装着部队急需的药品,所以就急忙回头去寻找了。”
“胡闹!”张连长气得狠狠地捶了一下拳头,怒声说道:“你为何不阻拦他?难道不知身后有敌人在虎视眈眈吗?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如何向人民军交代?这不是让我们丢人现眼吗!”
小山东一脸委屈地回答道:“刚和他说完后面有敌人,他也满口答应会小心,谁能想到他趁我们一个不注意就偷偷跑了。”
“跑了多久了?”
“刚跑,也就五六分钟的样子。”
“张排长!”
“到!”张涛迅速反应过来,如条件反射般地站到了张连长面前。
“带上几个人,动作要快,务必把张明硕同志追回来!”张连长下达命令。
“是!”张涛毫不犹豫地接下任务,心中暗自思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翻译,仅仅跑了五六分钟,能跑出去多远?
这简直就如同在坛子里面捉王八——手拿把掐。
“虎子,方仔跟我走!”张涛大手一挥,带着这两名以速度见长的战士转身疾奔而去。
他们三人在雪地里奋力奔跑,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好似沉重的鼓点。
然而,一直跑到都快接近刚才休息的地点了,却依旧不见张明硕的半个人影。
“嘿!这小子跑得还真快!”虎子心中不服气,犟劲一上来,脚下的步伐愈发加快,只是苦了跟在身后的张涛和方仔,他们不得不拼尽全力在后面一路猛赶。
“呜……”就在此时,一阵沉闷的马达声和嘈杂的人声突然从山脚下传来,三人瞬间警觉,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排长。”虎子回过头来,眼神中带着一丝犹豫,询问张涛:“还继续追吗?敌人已经到了。”
“追,为何不追!”
张涛咬了咬牙,坚定地说道:“敌人走的是公路,我们走的是山路,两者不会相遇,只要我们小心行事,肯定不会被发现。”
“嗯!”虎子和方仔齐声应道,他们猫着腰,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继续朝前走去。
山脚下,敌人的汽车、坦克如潮水般络绎不绝地驶过,那震耳欲聋的马达声、履带声以及敌人的说话声,透过茂密枝叶的缝隙,清晰地钻进了张涛他们的耳朵。
张涛一边前行,一边在心中暗自庆幸,多亏有这些声音的掩护,否则他们奔跑时发出的声响定会将自已暴露无遗。
然而,他未曾料到的是,这些声音不仅能够掩盖他们的脚步声,同样也为敌人的行动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张涛带着虎子、方仔一路小跑,他们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山脚下那一队又一队行进的伪军身上,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脚下的路转过一个弯时,冷不防五个南韩侦察兵如鬼魅般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双方都毫无心理准备,刹那间呆愣在原地,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不许动!”志愿军们凭借着多年的战斗经验和敏锐的反应率先回过神来,迅速端起了手中的步枪。
“呸哟里追哟!(不许动)”南韩兵的反应也令人出乎意料,他们几乎在同一瞬间也举起了枪。
狭窄的山道上,双方近距离对峙,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仿佛一颗火星就能瞬间点燃。
张涛的心中急速思索着对策,在这如此狭窄的空间里,双方又近在咫尺,即便自已再有能耐,也根本没有施展战术的余地,更何况山脚下还有敌人的大批部队,一旦交火,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站在后方的一名伪军缓缓拿起了一个类似最早期大哥大模样的军用对讲机,张涛心中一沉,不用想也知道他是要通知山下的大部队。
若是大部队赶来,他们必将陷入绝境——这下死定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清脆枪响打破了僵局,那名伪军还未来得及对着对讲机开口说话,便被一发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子弹击中,整个人连带着对讲机翻滚下山去。
在众人惊愕得一愣神的瞬间,紧接着又是两枪,面前的伪军又有两人应声倒下。
虎子与方仔反应极为敏捷,他们知道此刻若使用枪射击,必然会暴露目标,于是一个用枪托,一个用军刺,如猎豹般迅猛地解决了剩下的两个敌人。
但为时已晚,枪声已经惊动了山脚下的南韩军,几个连队的伪军呼喊着向山上冲来。
“快走!”虎子拉着张涛就往回跑,没跑几步,路边突然窜出一个全身伪装的草人,把大家吓了一跳,纷纷举枪。
“你们怎么来了?”草人露出笑容,原来是张明硕。
“还不是找你来的?”张涛又气又急,“你不要命了?为了个包跑回来?”
“咋还不走?”
虎子在一旁催促道,“伪军上来了!”“等等。”
张涛突然觉得不对劲,连忙叫住大家,“往这边跑!”方仔疑惑地问:“为啥往这边跑?咱部队在……”“少废话,这是命令!”张涛不容置疑,带头向敌人深处跑去。
事实证明张涛的判断是正确的。敌人以为他们会往部队方向逃跑,大部分兵力都在前方堵截,后面追上来的敌人很少。
他们躲在草丛里,成功避开了两拨敌人的追击,顺利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真有你的,排长!”虎子佩服地说,“要是刚才往前冲,我们就被包饺子了。”
张明硕也说道:“张排长的决定太机智了,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也让敌人措手不及。”
“你还说!”张涛瞪了张明硕一眼,“为了一个包,差点害死大家。
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张明硕轻轻摸着腰间的挎包说:“这包里的抗生素能救很多伤员,对我来说比我的命还重要。”
“你就不能小心点?总是丢三落四!”张涛心中的怒火难以平息,他实在不希望张明硕不顾自已的安危。
休息的时候,张涛忍不住问张明硕:“你怎么还会打枪?而且打得这么准?”
张明硕一身伪装,就连枪也缠上了灰布条,看起来像个经验丰富的狙击手。
虎子也好奇地凑过来:“就是,跟咱排长有得一拼。”
张明硕笑着说:“我爷爷教的。”张涛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苏制莫辛纳甘步枪,这种枪在志愿军初期装备不多,应该是张明硕从人民军那里带来的。
“我小时候经常在这山里玩,对这里很熟悉。要不是因为你们,我早就回大部队了。”张明硕接着说。
“啥?那还是我们来错了?”张涛一听,又火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思想?革命军人要有组织纪律性,不能擅自行动!”
方仔在一旁打趣道:“排长,你什么时候变得跟政委一样啰嗦了?”
张涛听了,不禁一愣,想想自已刚才的话,确实有点像政委。
张明硕连忙说:“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那现在我们怎么回去?”虎子看着周围,一脸担忧地说,“到处都是敌人,我可不想在山上打游击。”
“放心!”张明硕自信地笑了笑,“这地方我熟,肯定能把你们带回去……咦!”
张明硕突然示意大家蹲下,然后做手势让大家别出声。就在大家疑惑的时候,山下传来一阵马达轰鸣声。
张涛他们悄悄爬过去,探头一看,只见悬崖下面的公路上,几十辆汽车排成一条长龙,缓缓行驶着。
张涛心中一动,郁闷的情绪一下子被战斗的欲望取代,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拿手榴弹袋。
“你要干什么?”张明硕惊讶地看着他,“我们要回大部队,这一炸不是暴露了我们吗?”
“暴露了又怎样?”张涛拧开手榴弹盖,“我们在悬崖上,他们在悬崖下,他们追不上我们。等他们飞机来,我们早就跑远了。”
虎子也兴奋地说:“就是,不炸几个伪军,回去怎么跟战友们交代?”
“虎子、方仔!”“到!”张涛拿出三枚手榴弹。
“我们来比赛,每人投三枚,看谁炸的汽车多。”
“好!”虎子和方仔也纷纷拿出手榴弹,准备就绪。
“我先来!”虎子说完,拉着引线就扔出一枚手榴弹。
手榴弹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汽车上,但却弹开在旁边爆炸了,没有炸毁汽车,反而引起了下面敌人的骚乱,机枪子弹像雨点般扫射上来,溅起的碎石四处乱飞。
方仔紧接着投出了手榴弹,然而,或许是紧张,又或许是受到下方伪军机枪火力的压制,手榴弹没有飞向目标,而是落在了半崖上的雪堆之中。
随着一声闷响,爆炸仅仅扬起了一片碎石,那些飞溅的石块如雨点般落下,砸得下方的伪军们惨叫连连,阵脚大乱。
终于轮到张涛出手了。他看了眼下方的地形,发现右边不远处的陡坡之下,恰好停着一辆汽车。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嘿嘿一笑,心中暗道就是你了。
张涛拉着了手榴弹的引线,随后轻轻一掷,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在陡坡上滴溜溜地向下滚动。顺利地滚到了汽车的正下方。
就在这一瞬间,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辆汽车瞬间爆发巨大火光,熊熊烈焰腾空而起,将周围的一切都映照得一片通明。
紧接着引发了旁边两辆汽车的爆炸。那爆炸的连锁反应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一辆接着一辆,须臾之间,几十辆汽车全都被卷入了爆炸之中。
一时之间爆炸声响成了一片,悬崖上的石头都被震得哗哗地往下掉,张涛他们都在当心会被震得掉下崖去了。
良久,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才渐渐平息。
众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张望,只见悬崖下方已然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和横七竖八的伪军尸体。
刚才还排列整齐的几十辆汽车,此刻已被炸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堆堆燃烧的残骸。
“操……”张涛不禁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手榴弹,心中暗自惊叹:这哪是普通的手榴弹啊,简直就是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原子弹。
“咋这么厉害啊?”众人望着下方那一片火海,都惊得直发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哈哈……”过了好半晌,虎子才最先回过神来,他兴奋地捶着手大笑道:“小子你真是走了大运了!咱们误打误撞地闯进了敌人的后方,这炸的可是敌人的弹药车哩!”
“哦!”被虎子这么一点拨,大家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问题并非出在手榴弹本身,而是那些汽车上装载的全是极易爆炸的物品,诸如汽油、炸药、子弹炮弹之类。
这被张涛这么一颗手榴弹就引起了连锁爆炸了。
趴在身旁的张明硕也忍不住失笑道:“这下白善烨可是吃了大亏了。”
“什么?”张涛闻言,不由得一脸愕然:“这些都是白善烨的兵?”
“对。”张明硕笑着打趣道:“你刚从他的包围圈里死里逃生,这又炸了他的弹药,居然还不知道对手是谁啊?说不定此刻,他正在某个地方气得暴跳如雷,直跳脚呢!”
原来竟是白善烨的部队。
张涛在心中暗自思忖,怪不得刚才感觉这些南韩军与以往遇到的有些不同。
这白善烨虽说在军事才能上与沃克、李奇微之流相比,略显稚嫩,算不上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但他所率领的部队——南韩一师,亦被称作首都师,却是整个南韩军中的精锐之师。
其麾下的士兵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再加上装备精良,难怪刚才那几个侦察兵如此难以对付。
张涛心中暗自想象着白善烨得知此事后的反应,倘若他知道给自已造成如此巨大损失的敌人仅仅只有张涛他们四人,恐怕真会气得七窍生烟。
毕竟,这对于一向自视甚高的他来说,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是对他军事指挥能力和部队战斗力的公然羞辱。
“走吧,张排长,还看什么?”
张明硕背起枪,笑着催促道:“难道还等着白善烨的飞机来,好让他们看看你长什么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