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像电影院那样的天堂,她只想和爱的人去。
然后,就是那年三月。方丽春已经彻底变成床上的一堆骨头。她的灵魂还完全清醒、鲜活,却只能被困在?骨头做的死寂的盒子里。
在?这比诅咒更恶毒的封印中?,方丽春说了她的生日愿望。
到这个时候,方知雨已经学?会如何抽离于?自己的人生。她的心好像也变成一双习惯杀青的手,普通的失落已经完全折磨不?了她、烫伤不?了她了。
心起了茧。她要把路走下去。所以即使妈妈跟她说让她死,她还是全力留住她。
等伤心过去,等天晴。方知雨把妈妈抱出房间,抱到轮椅上,像抱一个孩子。推着?她出门,停在?院落里晒晒太阳,对?着?田野、青山,小桥、流水。跟她说天气好的时候,这个看了几百遍的乡里头,居然也能这么美。你不?觉得吗?
说笑?完又装可怜,问妈妈:
方丽春,你真舍得丢下我?
方丽春有很多?话想说,却只能眨动眼?皮。
眨了很多?下,告诉她:“怕苦了你。”
那你就更要活下去了,方知雨跟她说,因为你活着?,我才感觉甜。
那之?后,方丽春不?再提死的事情。她真的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在?女儿面前活得尊严全无,仍在?活着?。她活着?,方知雨就在?云雾中?落定下来。打工,存钱,种茶,卖茶。
最期待就是每年落春雨时刻,因为这说明茶快好了。一年就追这十几日不?分晴雨的昼夜,累也开心。常常是这段时间,她会把妈妈托付给村里乡邻,因为卖茶上县城去。忙完后才终于?有心情、有余暇去网吧看看电影……
是啊。她那在?云雾中?度过的人生,怎么可以说是什么都没留下。
就像吉霄说的那样,她懂茶。
唯独头几年正青春,她把自己消耗在?恨里。但无常初降之?时,人总是很难接受。
如果?那时她就有时间记录表,把那些日常都记录下来,一定也能捕捉到许多?生动鲜活的片刻。比如方丽春确诊后没多?久,她捡了一只野猫回?家,给它取名为“好运来”。闲来给它洗干净,一身漂亮的橘色。
方丽春也很喜欢好运来,对?它很宠溺,好像养好它时运就真能运转。
人会迷信,其实就是在?低谷时为自己找点指望。没有迷信,好像连最后一点缝隙都关上了。方知雨一边这么自我劝解,一边抚摸小猫,跟它说快让我多?喊几声,好运来!
比如后来,有条件用上了机器。把茶卖给常客,对?方说还是你亲手炒的味道好。那当然了,她也知道,因为后来就连教她的老师傅都说,小姑娘厉害了,能出师了。但怎么办呢,需要更多?钱、更高?的产量,她肯定更愿意?选机器。
比如一日辛劳后回?到家。推门进去,先看到中?堂、对?联。然后是古钟,花瓶,镜子。转弯进卧室,就见好运来眯着?眼?在?方丽春床下蜷着?。正好一阵自然光洒在?妈妈和猫身上。柔和到仿佛是在?跟她说,看吧。即使是在?云雾中?,你也拥有这样平淡温馨、甚至称得上是幸福的时刻。
或许她这个人是不?受时运偏爱,没有福分去及时行乐,无缘感受那些肉*体和物质带来的欲望满足,不?知道什么是近乎刺激的快感欢愉,和顷刻消失的纸醉金迷。
但是,在?不?幸的身旁,她也曾努力拾起过一些安静到散发禅意?的片刻。那些片刻,也曾真实令她喜悦。
这样琐碎的、却也曾鲜活的日子,在?方丽春确诊后延续了七年。
七年,却还就是太短。
在?方丽春尚能动弹的时候,她就做好决定,死后要捐献自己的遗体作医用。她跟方知雨说,希望这病在?未来,不?再是病。希望不?再有人经受这样的折磨。
得知妈妈的决定后,方知雨又到田间对?着?山野呆坐了半日。
当然,这是好事。是她想法太落后。
可是,如果?以后想妈妈,她该去哪里呢。
但她没跟方丽春说她难受。在?方丽春面前,她总是笑?得更多?。总是告诉自己现在?开始拍喜剧。转场了,你要快些入戏。
对?于?这个病,她们母女从如鲠在?喉,到习以为常,到后来甚至一起开些死后的玩笑?——
在?妈妈尚能说、尚能动的日子。
方丽春说看吧,还是我明智。一把破骨头,不?捐出去做点贡献,拿来干嘛?火化?入土?哪样不?要钱?我都给你省了。说这些时,她一脸骄傲。
现在?地价多?贵,她又说,为一罐灰买一寸土,你吃饱了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