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有三栋，呈品字形围出中间的小广场。
可现在小广场上到处都是丢弃的物品！
什么牙膏，洗发水，香皂……杂志，甚至有扯烂的衣服。
看得出来，那群人走得很急，而且早有准备——这些东西显然不会随身携带，而是装进包里，在推搡中包散开，才有可能掉落在地上。
谁也没有开口。
许思成从地上捡起一份杂志，是《读者》。
卷首页恰好是“枫丹白露，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晚风吹过，书页哗啦啦作响。
“上报吧。”片刻后，还是许思成打破了平静：“瞒不住的。”
诸多剧组人员都住在工厂里，此刻窗台前伸出不少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下方。
鲁小威也是颤抖地拿起一管牙膏。
香江的黑人牙膏，去年还在央视做过广告。
这一刻，他忽然没有了发怒的心思。
只是感到一阵无力。
“我就是想不明白啊……”他拿起那管牙膏，喃喃自语：“为什么啊……”
出身军人世家，父亲是军区部长，他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想法！
“不奇怪。”许思成拍了拍他：“当所有媒体都在告诉国民，外国月亮更圆的时候，会有人跑再正常不过了。”
“记得88年的《智取威虎山》吗？”
鲁小威身体一抖，沙哑道：“齐淑芬？”
许思成点了点头，蹲下来徐徐道：“她师承‘武旦皇后’张美娟，就连梅兰芳大师都说过，她就是下一个戏剧皇后。”
“可是88年，她编排的《智取威虎山》剧组全国巡演大成功，就动了来美国演出的想法。”
“当时她带走了上戏所有精锐，可没想到第一场演出大获成功后，她……”
他随手拨动了一下地上被踩烂的衣服。
他轻叹了一声：“就不回来了。”
鲁小威脸色难看，许思成还是说的好听了。
当年是整个剧组都不会来了！
几十号人！全部选择留在美国！
没有绿卡，没有身份，宁愿成为黑户都要留在美国！
这件事，前几年在国内戏曲影视圈子，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可惜，美国人看京剧是个新鲜，他们的剧组并没有一直成功，这才让不少人回了国。”
他直起身子，拍了拍手：“可是齐淑芬和十几位主创，再也没有回来。”
他顿了顿，沉声道：“我从来不觉得影视、歌曲只是为了娱乐大众。”
“领导从一开始也非常明确。”
“这是精神文明建设。”
“上头很清楚他们在抓的是什么！”
是为整个民族，为国家树立正确形象，引导正确意识的工作！
而不是为了娱乐而影视，为了放松而歌舞。
他一直为能参加这样的工作与有荣焉！
并且在这一刻，他无比强烈地想进步！
他想真正参与到这一场文化建设的风暴中去！
人说百遍，不如事教一遍。
“伟人说过，舆论的高地，我们不占领，自然有别人去占领。”
“事到如今其实没有太大变化，文化的软刀子，我们不去用，别人就会捅到我们身上。”
他朝面前的一地狼藉抬了抬下巴：“这就是结果。”
鲁小威看着黑沉沉的天空，这一刻他真的有些如梦初醒的感觉。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明确自己在做什么。
本来，他已经预料到这次跑了陈查理，他的主任位置坐不稳了。
不过他不在意。
反正他都四十多了，去别的单位也一样。
可现在，他忽然……
想要争一争。
想到这里，两人反而平静了下来。
鲁小威沉吟了一下：“人还是要找的，但……也不用那么急了。”
他释然了。
也坚定了。
自己想追求完美，希望不发生任何事情平平安安回去，这本就不可能。
所以他释然了。
同时，他坚定了未来的道路！
在原本的历史上，蝴蝶的翅膀扇动了他的人生轨迹！
他说话越来越冷静：“这批人早有预谋，又是晚上出逃，能找回来的几率太小了。”
陈查理好找，是因为对方有迹可循——别人在美国留过学，刚到美国就消失，显然是动用了人脉，问问他在美国的熟人就能知道对方在哪里。
现在这批人……他摇了摇头。
难度太高。
“小许，帮我拿个喇叭。”
许思成很快从道具间找出个喇叭递给对方。
他本来以为对方要说很多，甚至鼓舞一下人心，可没想到，鲁小威只是简短说道：“各单位注意，清点人员。打扫现场。”
“请放心，所有偷渡人员，回国后都将受到相应惩罚，剧组将照常运行下去，不必担心。”
说完，他直接放下喇叭，对许思成说：“跟我来。”
两人一路来到组长办公室，鲁小威甚至有心情帮两人倒上开水，这才说道：“我在主任的位置上，是一定待不下去了。”
许思成疑惑地看了一眼对方，鲁小威这句话太开诚布公了，两人的关系虽然深入了许多，但好像还没到这一步？
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鲁小威笑道：“你不错。”
“真的不错。”
“有胆魄，有见识，还有豁得出去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敢和那两人翻脸的。”
“你还有家国情怀，又是正规学院派……”
许思成连忙摆手：“鲁组长，您再夸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了！有事情您就直说吧！”
鲁小威笑了笑，点上一根烟，也给了许思成一根。
他没有说笑。
两人认识也有几个月了，他每一次都觉得自己看清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可对方下一次的举动更加出乎预料！
从一开始借助他下了郑小龙和王硕的脸，到组织整个剧组井井有条，再到提出补光改革……
如果说这些都是学问，那今晚的事情，让他真正认识到了对方的本质。
这是一个纯粹的年轻人。
他心中自有一股热情。
否则，他不会现在说出这些话。
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离开后，是升是降，说不准的。”
他的神色终于凝重了起来：“但我可以保证，你会在之后调任地方电视台节目总监！”
许思成目光骤然闪亮！
一个北视中心的普通编剧，调任地方电视台节目总监，这何止是连升三级？！
“您……”
这是和他交心了！
“放心，这件事我有把握。”
鲁小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调任到哪个电视台……不定。”
两人目光对视，鲁小威沉声道：“我目前可以保证，你能调任到云南电视台，甚至挂名副台长也不是不可以！”
“我父亲在那边旧部非常多，而且云南台长期人员不足！现有的人还是从我们文工团过去帮忙的，他们的节目部门就是个挂名！现在天天用着点播节目的方式拖时长！”
“我有九成把握能让你成为云南台的节目总监，有七成把握让你成为云南台副台长——这个副台长没有实权，只是个名头！挂副台长之职，行节目总监之实，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