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
这场考试持续了一个上午。
从上午八点整一直考到了中午的十二点三十分。
直到监考老师收卷的时候,孟从雪都没有看到韩魄的身影。
她的心里止不住地在胡思乱想,一会儿觉得韩魄大概是没赶上来云城的公交车,一会儿又怕是不是他来的路上出了车祸。饶是绞尽脑汁,孟从雪也想不出,韩魄为什么会放弃这样一场重要的比赛。
不夸张的说,这甚至可能是可以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一次比赛。
可他缺席了。
孟从雪比所有人都清楚韩魄想摆脱自己命运的决心,所以,她更是无比痛心他错失了这次机会。
身后有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了她,谢星扬拍了拍她的书包,笑着问道:“发挥得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在云城大学里逛逛?”
孟从雪自己答得还算不错,但此时竟是一点心情都没有。她摇摇头,情绪不佳:“不了,我想尽快回家。”
“怎么了这是?”谢星扬见她这般低沉,言辞关切起来,“没发挥好?别想那么多了,考都考完了,我请你喝奶茶吧。”
“不是。”孟从雪没心思跟他聊天,直接朝着酒店门口走去。
孟向明和李叔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她过来,孟向明满脸笑意地问:“闺女,想去云城的游乐园玩吗?”
“不了爸爸,我想尽早回家。”孟从雪此时正为韩魄揪心担忧,恨不得直接飞回去。
“这……”孟向明有些为难,“我都把下午和明天的行程想好了,打算陪你在云城玩两天的。”
“……”孟从雪没说话,脸色看上去有些黯然。
孟向明暗道不好,莫非是女儿这次考试没发挥好,想回家发泄情绪哭一场?
他忙道:“行,那我们直接回去。你在车上坐一会儿,我去退房。”
孟从雪点点头,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窗却被轻轻敲了敲,孟从雪看向车窗外,谢星扬疑惑道:“你这么快就回去了吗?”
“嗯。”孟从雪连话都不想多说。
“这……你别……”谢星扬想了想,换了个方向委婉地劝她,“按你平时的分数,肯定也能拿到自主招生的推荐名额,别太在意这次了。”
虽然懒得解释,但孟从雪也受不了谢星扬这么安慰他,她轻哼了一声:“我们谁拿奖还不一定呢。”
谢星扬以为她是嘴硬,也没跟她争辩,只是顺着她的话道:“对,你肯定能拿奖,我肯定拿不到。”
“你是在嘲讽我吗?”孟从雪很不客气道。
谢星扬简直要叫她姑奶奶了,他哭笑不得:“那你要我怎么说?”
“不要说了,我很烦。”孟从雪低下头去。
谢星扬看了看她,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他又问:“韩魄呢?他考的怎么样?”
他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孟从雪硬邦邦地回答道:“不知道。”
“他……”谢星扬停顿片刻,“……没来?”
孟从雪气呼呼地不说话。
谢星扬也不说话了。
他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是想笑,又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最后,他无意识地轻嗤一声,转头走了。
回去的路上有些堵车,导致孟从雪一路上都很焦心。高速路上有个隧道出了车祸,她还十分害怕地探过去看了好久,看到是两辆小车碰撞,没有人员伤亡,她才放下心来。
“李叔。”孟从雪心惊胆战的开口问道,“你今天开车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什么公交车出车祸吧?”
“啊?”李叔有些没反应过来,“没看到,也没听说。小雪,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额……就丶就是刚刚看到他们,觉得高速上出事太吓人了。”孟从雪说,“幸好没有。”
她的心怦怦直跳,紧张得要命。
因为堵车的缘故,回家的路程变成了一个半小时。好容易到了家后,孟从雪就一头扎进了房间里。孟向明正在思考该怎么劝自家闺女想开点的时候,就看到她换了个小包,一溜烟地跑出了门。
孟向明:?她不是很难过吗。
孟从雪朝着韩魄的家里小跑过去。
天气有些阴沉,云层厚重,雨一副要下不下的样子。孟从雪出来的匆忙,没有带伞,只得暗自在心里祈求千万别下雨。
跑过马路,穿过巷尾,孟从雪终于抵达了那个老小区的门口。
韩魄家门是虚掩着的,看着像是里面有人的样子。孟从雪皱了皱眉,有些疑惑的走了过去。
孟从雪伸手推开门,里头没开灯,显得有点暗。她想开口喊韩魄,又有点怕碰到他的母亲。
他家很安静,听不到一丝声响。
“韩魄?”孟从雪试探性的喊道,“你在家吗?”
孟从雪在墙上摸索片刻,想打开灯。她在开关上按了半天却按不亮,似乎是停电了。
“韩魄……?”孟从雪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东西,她低头看去,只见似乎有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把客厅的窗帘拉开。外面昏暗的光线照进来,让她终于看清了地上的人。
韩魄躺在地上没有动弹,旁边还有一小滩血渍。
孟从雪腿都吓软了,她跪坐在韩魄的肩膀旁边,连声喊道:“韩魄丶韩魄,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恐惧使她的眼泪不停地往外涌,她试图把他晃醒,却又怕出意外,没敢伸手。
韩魄忽然动了动手指,孟从雪发觉了,又凑近过去扶他,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还好吗?”
他像是浑身都没了力气,孟从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韩魄的头扶靠在了她的腿上。她环顾一圈,这才发现,他们家看起来像是被扫劫一空了似的,原本摆着电视机的地方空空如也,地上还有四溅的杯碟碎片。
孟从雪不知所措,低头看他。
韩魄的额头破了一道口子,鲜血从头上往下流,在他的眉骨丶鼻梁和嘴唇上结成血痂。他眼睛下方还有两道水痕,像是已经干了。
“啊……啊……”韩魄开口,声音干涩而哽咽,“啊——”
韩魄哭了。
他满脸鲜血,十分狼狈地躺在孟从雪的怀里。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天花板。
“怎么了?”孟从雪压抑着喉间的呜咽,问他。
韩魄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好半天,他才开了口,声音中带着极其浓重的悲哀:“我妈妈,是个赌鬼。”
他像是把所有伤口撕裂开来,向孟从雪一一展示。
“昨晚上讨债的来了一次,我把门关了。”他说,“谁知道他们守了一晚上,早上见我要出去,就把我堵住了。”
“我妈没钱还,坐在沙发上不出声。那些人就是不让我出去,我急疯了,跟他们打了一架。”韩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可惜,他们人太多,我没打赢。”
孟从雪搂着他肩膀的手微微发着抖。
“我倒在地上,动不了。”韩魄说,“那群人就把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搬走了,还把杯子和碗都砸了。”
“你妈妈呢?”孟从雪问。
“她?”韩魄笑起来,鲜血在他脸上开成一朵奇诡的花,“趁着我打架的时候,跑了。”
窗外风声大作,天色愈加阴沉了下来。
“我看着时针一点点过,分针一点点走,转眼就过了八点了。”韩魄短促地抽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孟从雪仿佛能共情到他当时的绝望。
“走吧,我们走吧。”孟从雪十分庆幸自己出门的时候带了手机,她颤抖着掏了出来,“我叫救护车过来。”
“别叫了。”韩魄的声音中颇有几分自嘲,“去了也没钱治,不如躺在这等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孟从雪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她哑着嗓子喊道,“死什么死,我不准你死!”
她打电话叫完救护车后,雨也终于落了下来。
秋雨缠绵而阴冷,如同附骨之疽,让人难受得很。
“韩魄。”孟从雪左思右想,绞尽脑汁的搜刮出字句来安慰他,“一次考试而已,不算什么。你成绩很好,机会多得很。”
她此刻才发现,这些无力的劝慰之辞背后究竟藏着多少的担忧。
韩魄笑了笑,没说话。
救护车在十分钟后赶到了,急救人员冲进屋子后,看到这一室仓皇杂乱后也十分讶异。等把韩魄擡上救护车后,有个护士轻声问孟从雪:“他们家这是碰到入室抢劫的了?”
孟从雪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她不想把真相再对外人重复一次,仿佛她又一次亲手揭开了韩魄的伤疤。
护士同情的点点头,跟她一起上了救护车。
去医院做了一次全身检查后,发现韩魄断了一根肋骨,额头的伤口是被酒杯砸的,有轻微的脑震荡。
护士咋舌不已:“这得赶紧报警,这匪徒流窜在外是个祸害啊。”
孟从雪没有吭声,这是韩魄的家事,如果报警的话,势必会牵扯他母亲,她不好擅自做主。
她用平时攒下的零花钱帮韩魄交了入院的押金,觉得再把今年的压岁钱拿过来垫上就差不多了。
交完钱后,孟从雪又去买了一碗白粥,提到了韩魄的病床前。他的额头此时已经被包扎好了,绕着一圈白绷带。
孟从雪打开碗,舀出一勺粥来:“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吧?”
“从雪。”韩魄看着她,一脸平静道,“你把发票都给我吧,我回去写个借条给你。”
孟从雪知道他的臭脾气,只得点了头:“行,你先好起来再说吧。发票我先收着,病房里人来人往的,容易丢。”
“好。”韩魄终于张开了嘴,被她一勺勺地投喂着米粥。
放我这里更容易被丢掉,孟从雪一边喂他一边想,到时候就随便编个数字告诉他好了。
孟从雪守到了晚上八点多,这才在韩魄的催促声中回了家。
她走到自家楼底下的时候,却看到谢星扬正站在楼底下,擡头看着她家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来干嘛?”孟从雪在他身后问道。
谢星扬吓了一跳,他转过身连连拍着自己的胸脯:“你不在家?怎么跑出去了?”
孟从雪没说话,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又难看了一点:“你去找韩魄了?”
“是又怎样。”孟从雪答道。
谢星扬沉默了半晌,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调整好了情绪,这才笑着说:“孟从雪,你可真是太重色轻友了吧?为了韩魄把我晾在一边,亏我还担心了你那么久。”
孟从雪想到了自己刚才的心情,不由得有了几分愧疚。她说:“我没什么事啦,谢谢你。”
“……”谢星扬摆摆手,“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孟从雪上了楼。
谢星扬仰头看着她,直到最后的关门声响起,他才朝小区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