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毛立断的剑尖前移,刺破皮肉,鲜红的血珠顺着细白的脖颈往下滑,绘成一道妖冶的红线。
“诡门弟子?”男人的嗓音清冽,似窖藏千万年的寒冰。
江舒白以为自己看错,月光有些晃眼。凉风打在身上,本该不寒而栗的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真的是商羽。
太微宫掌门的关门弟子,被誉为仙道柱石的天纵奇才!
此时此刻正活灵活现的站在他面前,近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虽然他现在被他拿剑锁住命门,随时血溅当场,脑袋搬家。
江舒白后知后觉,喉结滚动,冷汗自鬓角滴落,良久才小心翼翼的回答: “是。”
商羽眸子微眯,过于冷硬的视线在江舒白身上扫荡一周,俊美的五官绷得很紧,显得越发不近人情。
江舒白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送自己上西天:“仙魔二界签订山河契,自此休战十年,商公子要撕毁契约吗?”
商羽面无表情的说:“魔道背地里残害我仙道修士之时,怎不想想山河契?”
江舒白用余光扫了下老奎等人七零八落的尸体,脊背发凉。
商羽并未收敛外放的威压:“你是哪个分部的?”
江舒白深吸口气,剑修的气魄如万丈惊涛,仅仅是一个眼神都能让修为低弱的吓尿裤子。
江舒白强烈不适,面色发白,勉强挤出一道轻松的笑,艰涩说:“抱歉,诡门之事,无可奉告。”
商羽冷凝的瞳孔中划过一丝诧异。
被他捏住小命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姿轻灵纤瘦,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还挺有骨气,宁死不屈。
商羽不禁多看他几眼,样貌并不出挑,但气质卓绝,整个人温柔和熙,给人很舒服的感觉。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水汪汪的,于清雅之中透出几分惑人的清丽,透着慈悲和怜悯。
这些特质居然存在于一个魔修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寒窗苦读的文弱书生。
商羽敛回心思,语气冷淡而干脆:“不说我就杀了你。”
“商公子能跟我说这么久的话,便不会杀我。”江舒白摊开双手,放弃抵抗,“我可是唯一的活口。”
商羽:“你刚才不是说无可奉告吗?”
江舒白失笑:“总要走个流程,比如我打死不说,你大刑伺候,我熬不住了,然后就……”
江舒白迎上商羽好奇的眼神,笑道:“自绝经脉呗!”
商羽:“……”
江舒白耸耸肩:“没办法,毕竟是师门,不能说。”
商羽深深看着他,良久后,收回了剑。
江舒白愣了一下:“商公子不问了?”
商羽没说话。若他所料不错,这个少年在诡门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入魔道不足一个月的新人,他什么都不知道。
无论是魔修还是仙道,人人都分三六九等,修为高的看不起修为低的,这点在魔修之间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欺凌之事屡见不鲜。如今魔尊转性还算好些了,早几年魔修之间互相残杀,弱肉强食,剖同门金丹占为己用之事数不胜数,甚至多加鼓励这种行为。
商羽看少年弱不禁风的模样,很难想象他怎么在诡门活下去。
“商公子。”
商羽回神,看向他。
少年的脸上晕开两朵不自然的红:“你还记得我……”
商羽:“什么?”
江舒白欣喜道:“我们见过的。”
商羽面色不改:“不曾有印象。”
他说完,转身就走。
江舒白抿了抿唇,有点失落。
还真是如传闻中那样冷若冰霜。但转念一想也不怪人家冷漠,毕竟仙魔不两立,难不成还坐下来看花赏月,再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
其实他也没有想太多,只求再见一面,有资格远远的看一眼就行了。
风落在身上,脖子凉飕飕的,传来丝丝刺痛。江舒白下意识用手一抹,指间鲜红,有些无奈。
现在不止见面了,还聊天了,还买一送一给他一剑。
江舒白朗声问:“你不管我了?不怕我回去乱说吗?”
商羽长身玉立,脚边是四散的尸体:“你还是想想自己吧!所有人都死了,你却活着。”
江舒白:“……”
目送着商羽消失在夜幕之中,江舒白并不急着走,在五具尸体上翻翻找找,把灵石和值钱的东西全带走。
忽然察觉有人靠近,江舒白闪身躲进竹林深处,小心张望过去,是李啸天率领一众魔修赶到。
“草,怎么回事?”李啸天怒目圆睁,当看到自己心腹老奎惨死的尸体时,身子一晃险些没站稳。
江舒白没管李啸天的暴跳如雷,倒是看见跟李啸天同行,此时正心急如焚辨认尸体的青年。
那是叶慎之的心腹,方宁。
“江舒白人呢?”李啸天声音发狠,手下魔修纷纷摇头,声称并未找到江舒白的尸体。
在李啸天发火之前,江舒白主动走出来:“副堂主,我在这里。”
方宁眼睛都亮了,一个提气朝江舒白冲过来:“舒公子可无恙?”
李啸天目光阴鸷:“江舒白,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什么?”江舒白面露无辜之色,“副堂主明鉴,他们都是死于仙道修士之手,尸体上明明白白,与我何干?”
李啸天眼神如刀,恨不得在江舒白身上戳几个窟窿,“很显然。要么,你临阵脱逃;要么,你做了叛徒。无论哪一种都罪该万死!”
魔息卷起劲风,猎猎刺骨,江舒白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方宁挡在了身前:“李副堂主,我奉叶堂主之命保护舒公子安全,想伤他,先过我这关!”
李啸天冷笑:“这是乾堂的家务事,轮不到你巽堂小卒耍威风!”
李啸天掌心已经结印,一众魔修陆续拔剑,局势紧张,一触即发!
方宁一手护着江舒白,一手召出灵器。
夜露从叶尖儿滴落的刹那,被破风而出的剑气切的四分五裂!
“都住手!”一声厉喝,叫住了针锋相对的李啸天和方宁。
江舒白回首望去,迟了几秒才随众魔跪地敬拜:“参见堂主/拜见师父。”
乾堂堂主狄沙纵风而来,双手负后,面色阴沉:“大敌当前,你们在干什么?”
李啸天立即起身,抢先告状。
看他振振有词的指控,方宁有点急了,转头却见江舒白气定神闲,跪的端正,唯有不曾染过血腥的衣袂在微微荡漾。
李啸天情绪激动的说完,等待狄沙的反应。
只见这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原地渡步两个来回,然后一脸冷漠的说:“李啸天,你何时也这么妇人之仁了?”
李啸天怔鄂。
狄沙:“他们被杀是他们技不如人,你不鞭尸三百以儆效尤,反而可怜起毁我诡门威严的弱者来了?”
魔修向来强者为尊,弱者打死无怨,死了活该。
李啸天瞬间冷汗直流:“不,属下并非是为他们出头,而是怀疑江舒白……”
江舒白截断话:“师父,他们是被太微宫所杀,弟子……弟子不起眼,可能他们没有发现我是魔修,只以为我是路过的,这才侥幸捡了一条命。”
狄沙的目光自上而下,即便没有注视你,依旧会让人感到如芒在背,毛骨悚然。
“好了。”最终,狄沙只是轻飘飘的说,“正事要紧,莫要互相猜忌。”
这么赤裸裸的护犊子,无疑就是当众折李啸天这个副堂主的面子!
要是护的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乾堂栋梁也就罢了,偏偏是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
李啸天还想再说,江舒白却一脸“办正事”的坚毅态度,朝狄沙请教道:“师父,此次来岭南,是为了抓萧千帆?”
狄沙轻点头,道:“据巽堂暗探回报,萧千帆的妻子带孩子回乡省亲,今天回云溪栈,必经过观林道。”
江舒白所料没错,魔修行事简单粗暴,为了逼萧千帆就范,要绑架他的妻儿。
只是没想到太微宫快他们一步,被商羽提前救走了。
江舒白说:“没有把柄要如何对付萧千帆?”
狄沙没说话,后方有跟上来的乾堂魔修落地,并把一个五花大绑的青年扔地上。
青年所穿的白衣被染成血色,此时昏迷不醒,出气多进气少,江舒白猜测他就是萧千帆。
手下禀告道:“堂主,这姓萧的还真是骨头硬,我们对他用了十二道酷刑,他愣是不肯交出红叶。”
江舒白多看萧千帆一眼。
红叶,乃是天下攘攘皆趋之若鹜的至宝。
百年前有位大能,一辈子都在炼丹制药,被誉为药仙。而这红叶就是他自入道以来的毕生杰作。以魂培育,以血浇灌,始终养在心头处,日日夜夜拿心头血滋养。
后来药仙修行不慎走火入魔,身死道消,灰飞烟灭。然而肉身虽消散,这红叶却留了下来。
红叶总共三片,服用一片青春永驻,容颜不老;服用两片百病全消,易筋洗髓;服用三片羽化成仙,白日飞升。
如此至宝,怕是路过的蚂蚁都要垂涎三尺。无论是太微宫还是诡门,或是天下芸芸众生,都对红叶梦寐以求。
可惜,随着药仙殒命,乡巴佬不识货,沧海桑田几经周折,除了百年前诡门机缘巧合得到一片之后,剩余的两片红叶早下落不明了。
被扫把掀哪口井里泡水去了都不一定呢!
魔尊岂能不急?
现如今最靠谱的一个线索就是——萧千帆是那个大能的书童,且手里正掌握一片红叶!
李啸天说:“此事既然也被太微宫知晓了,那他们一定会来截萧千帆。”
他眼中锐光一闪,皮笑肉不笑:“堂主,依属下看,不妨就让江舒白负责看守萧千帆吧!一来,他运气好,总是能逢凶化吉;二来,他懂医术,我看萧千帆伤的不轻,别再翘了辫子,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江舒白抬起眸子,一眼看穿李啸天的心思——
他总不可能次次好运,看守人犯很危险,他又那么弱,百分之百的几率会被仙道修士杀死。
到那时,宝剑“白练”就该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