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掌心
飞驰的火车滑过漆黑的夜,将寒冷的风声丶难过的情绪都抛在上一秒路过的旅程中。
两个人就这么随便地丶选了一个陌生的城市。这个城市,此前两人都没去过,是一座距离滨海市两个多小时高铁距离的小县城——临城。
因为临城足够小,又足够冷门,周五的下午,只有这个地方的票还能买到。
高铁的车厢里,两个人并排坐着,都望向前方车厢尽头在无限循环播放的电视,没有说话。
窗外已经天黑,什么风景都瞧不见。两个人甚至连行李都没有拿,双手空空,只带着彼此,踏上了这段号称是“私奔”的旅行。
车厢上空,出了悬挂的电视屏幕以外,还有一块gg板,那gg版上面是透明的亚克力,如玻璃一样,可以投射车厢内的画面。尽管十分不清晰,可叶辞也在模糊的玻璃投影上,寻到了林寒悠的影子,默默地看着。
同样,林寒悠也发现了,她也偷偷地借着gg板上的馀光,思念着她的心上人。
两个人明明就坐在一起,最近的距离只有十厘米不到,只要有一个人肯主动,就可以牵手。只要有一个人可以转头,就可以瞧见彼此。可她们好似都守着某种秘而不宣的约定,只通过别的介质,默默地看着彼此,任谁都不肯再近一步。
或者很快就到站了,站在外面的林寒悠起身,“小辞,我们到了。”
叶辞猛地站起来,“好。”
“不急。”林寒悠提醒着。
叶辞无奈笑了笑,“我出门没带手机……”所以她一定要跟紧林寒悠。
林寒悠这才反应过来,“你的手机还在……”
“垃圾桶里。”
两个人相视一笑,走出车厢。
车厢外,人潮拥挤,冷空气袭来。临县这个地方,是个山区,远比滨海市还要冷。
林寒悠看着眼前的人群,忽然陷入了一种害怕,她怕把叶辞弄丢了。叶辞眼下是个没有手机的人,就好像一个被社会抛下的人,她不能支付丶不能导航丶甚至求救都不行。林寒悠回头担心地看向叶辞,在叶辞疑惑的眼神里,林寒悠擡手拉住了叶辞的咖啡色羊绒大衣的口袋的边缘,“咱们不能走失。我拉着你,就不会把你弄丢了。”
“……”叶辞的手,原本因为怕冷,插在大衣口袋里,林寒悠应该也是发现了这一点,原本应该拉她衣袖的,就变成了拉住了大衣的口袋……而比这个拉住大衣口袋还诡异的事情也出现了,林寒悠右手的指尖,在捉着羊绒大衣外层口袋的同时,手指的背面不经意地贴在了叶辞的手背上。
“你的口袋里是什么?怎么这么凉?”林寒悠脱口而出。说完,一脸惊讶地擡头看向叶辞。
叶辞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左手反手一抓,于口袋里,将林寒悠的蜷缩在衣料上的右手握在掌心。嘴上不饶人,如自己真的是在验证事实一样,“你说,我口袋里凉的是什么?”
“手。”小辞手上凉的程度堪比冰山,不仅冰到了林寒悠的左手,让左手冻僵了一般不再动弹,还冰到了林寒悠的心,心脏有一瞬间,竟然不会跳了。她甚至能感觉到冷气倒灌到自己的肺里,整个世界都停了,周围的人流是不动的,风也不会吹了。
那一瞬间,万籁都寂,也是在那一瞬间,林寒悠的感官被无限地方大了,凡是无关她和叶辞的世界,都是静止的,可自己的心,叶辞的手,彼此的望向对方的眼神,都是炽热又鲜活的。
“去……哪?”叶辞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她竟然胆大妄为地攥住了林寒悠的手,这……算牵手么?可自己好似只是握住了她的拳头……不管,反正不想松开。为什么不想松开?叶辞在心底给自己找了一个极符合逻辑的理由——林寒悠的手比自己暖和,可以取暖……
林寒悠还在被拉手的惊讶中没走出了,木木地说着:“我……我们去找个地方吃饭……再找个地方……睡,睡觉。”
“你结巴什么?”叶辞垂眸看向林寒悠,她比林寒悠高一点,这么看着林寒悠,有种赢家俯视的感觉。这好似是两人之间,头一遭她占了上风,虽然之前种种的偶然都好似是林寒悠主动“撩”的。林寒悠的眼睛里好似蒙了一层水汽,眼睫眨动着,楚楚动人笑,让人忽就有了一种想保护她的冲动,叶辞不禁笑了,她笑自己,如今是个连手机都没有丶无法买单的人,哪里来的想保护林寒悠的冲动呢?
“没,没有啊。”林寒悠偷偷地咽了一下口水,清了清嗓子,说:“你的手好凉,你是不是还病着?”
“我的手一直都很凉。”叶辞松开了左手,放开了林寒悠半握着的拳头,她意识到,如果自己只是贪恋林寒悠手上的温度,那很自私。
“我的手很暖!”林寒悠发现叶辞松开了自己,她的右手拳头放松下来,转了一下,用掌心贴着叶辞的掌心,牵住了叶辞的手。她大喘了一口气,自己方才差点弄丢了这次好不容易的“牵手”,如今在此牵住叶辞的手,还是真真正正意义上的“牵”,她才松了一口气,低声总结着:“我给你捂手。”
“哦。”叶辞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就稀里糊涂地牵住了林寒悠的手。而后两人一路怎么打车丶怎么到了后来的餐厅丶怎么吃完饭的,她尽数都不记得了。她头一遭感受到了什么是脑子里都是水的感觉,但也许,自己比“脑子里都是水”的情况要强一点,因为自己脑子里全是林寒悠,林寒悠很聪明哒……
夜里十点,两人走出饭店,胃里的温暖让人缓过来了不少,下午“私奔”的冲动丶夜里“捂手”的温暖,在此刻变成了一种暧昧的尴尬。
这时候,应该去酒店了吧?叶辞想问,没敢出声。
饭店的老板追了出来,他犹记得是那个长得更文静些的姑娘买的单,就塞了两张票给林寒悠:“美女,送你两张票!下次还来我们店里吃饭啊!出门过马路,live house,小场音乐会,赶紧去,马上开场了!”
林寒悠正愁不知道带着叶辞去干嘛,她左手接着门票,谢过老板,右手极迅速地牵起叶辞的手:“走!去听音乐会。”
“我们?”叶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寒悠拉着跑了起来!
“嗯!私奔总得干点没干过的事情!”林寒悠终于大方又直接地牵起了叶辞的手。若是叶辞肯迈出那一步,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林寒悠都愿意去走。
耳畔的风呼啸着,这个场面,是她在十年前曾无数次畅想过的,终于实现了。
年少时的白日梦,虽晚,却到了。
她们如十年前的小姑娘,开心地穿过了斑马线,朝着拥挤的人潮跑去!
y live house是临县颇为有名的一家小衆轻吧,平日里就是一些音乐人在台上弹着吉他唱唱歌,到了周末,会有各种主题的小型音乐节,周围城市的小衆音乐爱好者都会在周五的夜里赶赴这里,听听音乐,哼唱着歌,也唱着心底于某座城的孤独和寂寥的心情。
显然,叶辞和林寒悠都不是y live house的潜在客户。不过这也不影响两个人的热情,验票之后,工作人员回收门票,并在到场的观衆身上印上一个带有“y”字母的油墨戳,这样若是有人出去吃个宵夜丶去个洗手间丶接个朋友再回来,就不必出示门票了。
工作人员酷酷地,如个面无表情的机器人,对每一个到访的观衆都说出同一句话:“脸?脖子?手?胳膊?大腿?”
叶辞没懂,“啊?”
工作人员看了一下眼前这两个穿着厚实大衣的女孩子,不是玩音乐的,不会在冬天光大腿,也不会露胳膊。又重复了一遍,问:“脸?脖子?手?”
叶辞看向林寒悠,林寒悠瞥了一眼入场的人,冲叶辞笑着,指了指自己左侧的脸颊,跟工作人员说:“这里。”
工作人员如手起刀落般利索,拿着油墨戳,“啪叽”在林寒悠的左边脸颊上印了一个红色的字母“y”。
通过林寒悠的演示,叶辞明白了,工作人员问,那个戳要盖在哪里。叶辞感叹于林寒悠那么美的脸,要被一个“y”所占据,默默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吧。”
内场是一块空地,空地的最北面是一个高起来的舞台。空地四周是阶梯向上的座位,座位没有价高价低之分,随意坐。不过坐在座位上的人很少,绝大多数人都站在了空地上,一边随着音乐摇摆,一边哼唱着。
叶辞和林寒悠也没有坐下,她们并肩站在人群里。
内场传来极舒缓的音乐,歌手在台上唱着:
“恍惚间浸透了回忆
慢慢的回忆
存在的回忆
不在意我存在你心里面只记得当时没有那么远
一眼朝如青丝暮成雪
美梦惊你不在眼前”[1]
叶辞的眼睛一直盯着舞台,馀光却留意在林寒悠的脸上。林寒悠跟着音乐轻轻摇晃着,还时不时要故意撞一下叶辞,逗一逗她。
超大分贝的音乐声,盖住了现场里彼此的耳语声。满是深蓝灯光的舞台,掩盖住了台下沉浸在黑暗里各种蠢蠢欲动的心意。
不知乐曲轮换了多少首,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转眼间,来到了小场音乐节的最后,歌手本已离去,又转身,拿回麦克风,不知是被什么触动,悲伤地说了一句:“希望大家都健康长寿,多拥抱你你的家人丶你的爱人丶你的朋友。”
在场的人,这一夜听过很多或热血或感伤的歌,在这一刻,都被歌手的话所打动,拥着身边的人。
沉浸其中的两个姑娘,不知是谁先伸了手,将对方揽入怀里,于黑暗里,将此前隐藏的心意付诸在行动上。
舞台上的灯光亮着,台下暗着,拥抱在黑暗里,无人察觉。
舞台上的灯光灭了,台下的灯亮了,她们闭着眼睛,只靠在对方的肩膀上,当做无人察觉。
直到工作人员如机械般无情的声音响起:“演出已经结束,请大家有序立场。演出已经结束,请大家有序立场。”
周围已经散场,两个姑娘还抱在一起。不过,她们都睁开了眼睛,确定这一刻的真实,虽然彼此拥抱的人,是看不见对方的眼睛的。
叶辞先开了口,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旅行,这一个神奇的夜晚,这一刻,她只想全凭心意,由衷而发,她说:“林寒悠,我觉得有点冷,我想多抱一会儿……”
林寒悠的手落在叶辞的背脊上,轻轻地上下摩挲着,如在帮她焐热,“我也觉得有点冷,我也想多抱一会儿……”
[1]歌曲是沈以诚的《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