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陈昊的笑容蛊惑,心头一荡,险些脱口答应,可仅存的理智仍是让我摇头拒绝了。
“不!”我说。
其他事情或许我能做到,可我决不会为了攀他这个高枝就抛弃了老大。何况老大刚受了惊,好容易得了机会,我还没来及糗他,这风林街的女人可不是个个都能泡的,万一泡错了就会惹火烧身啊!
陈昊没再多说什么,只一点头,升起了车窗。
望着他那辆黑色豪车闪着尾灯的车屁股渐渐远去,我知道,我和这人之间那点微薄的交情,怕是也不存在了。
多少有些……遗憾。
我没跟陈昊走,老大并不显得怎么高兴,神情倒像是更加郁卒了。於是,我一肚子扫兴的说辞统统没好出口。
竹竿带着人闷不吭声收拾屋里屋外的残局,我陪着老大坐在里屋床沿上,他一直抽着烟楞楞地看着我,眼睛发红,酒意不浅。
一支烟抽完,他忽然伸手把我胸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t恤外头的玉观音塞进脖子里,说:“阿欢,你跟陈昊去吧。咱们阿欢长得漂亮,到哪儿都会人见人爱。”
这话我听着别扭,便做出生气的样子:“老大你敢不要我!”
老大没说话,掐灭了烟头仰身倒向了床上,许久,喃喃道:“阿欢,老大对不起你。”
听着床上的人呼吸渐渐重了,慢慢发出了鼾声,我知道他今晚喝了不少酒,也该休息了,就过去帮他脱了鞋,轻轻盖上了毛巾毯。
这时竹竿探头进来嘘了一声,我朝他摆摆手,蹑手蹑脚出了屋。小胖等兄弟们都已经先走了。
夜有些深了,我在竹竿的护送下,穿过风林街肆无忌惮的霓虹灯,徜徉着回了自己的狗窝。
拜酒精所赐,我又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半年前的那一幕魔咒一般再次在眼前闪过。
当阿姨在我面前用她包饺子的手一把一把抹着眼泪时,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三天后,我被学校开除了。
当我摸着黑提着简单的小包打算悄悄离家出走时,门外等待我的却是婆婆威严的身影。
“怎么,做下了事情却不敢担当么?”
婆婆的斥责炸雷一样在耳旁滚过,我一下惊醒了,歪着头看向地下室高高的小窄窗外模糊的月牙儿,剩下的只有苦笑。
那天晚上,天上也有这么一弯月牙儿,我仍是决然离开了小镇,离开了婆婆。
我答应过阿姨,会跟明子哥分手。
我扒上了一辆路过的火车,窝在车座位底下睡了醒醒了睡,最后浑浑噩噩到了终点站,下了车才知道,这是个大城市,我从来没来过的大城市,s城。
而明子哥,恰恰就是要保送的s城的b大。
这个世界就他妈这么巧!
我没再扒火车离开。
既然上天将我送到了s城,我就没有理由不在这里等待明子哥!
我在b大旁边的老小区里租了间廉价的地下室,开始努力找工作。我发过传单,端过盘子,当过招待,做过门童,在经历了无数次被辞退的厄运,在花掉婆婆给我的最后一分钱,在病重高烧被屋主提着破行李扔出门,在被人骗来了风林街下了药险些被卖掉时,是老大救了我。
他是个好人。
老大泡错妞事件之后几天,我和弟兄们一直提着心,可李健却没再来找茬,大概真是被陈昊压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仍旧过得开心而满足。
我做生意挑人,挑坏人,做扒手也得有自己的原则。小时候跟婆婆学武时,我就曾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做个劫富济贫的侠客,现在……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吧。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每天游走在大街小巷,遭遇形形色/色的人,冷眼看着底层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只有这样我才知道自己是活着的,我才知道自己受到的苦并不比别人的多多少。
毫无征兆地,半个月后的一天,老大出事了。
一次街头冲突中,老大他们糊里糊涂被人追杀。老大为了保护小胖,被对头连砍了三刀,刀刀命中要害,送进医院时已经奄奄一息了。竹竿等人也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我得到消息拼命赶到医院,手术室外只有小胖一个人,一脸的血,手臂上吊着绷带,看样子伤得不轻。这孩子见到我就呜呜哭起来,抽噎着告诉我,对方有十几个人,都带着家夥,下了手就跑,后来警察来了,录了口供,以街头混混斗殴定性,还把竹竿他们都带去了警局。
老大向来人缘不错,不知道这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仇家,竟然下手这么狠。可这时候最要紧的是保命,也顾不得这些没根没据的怀疑了。
我按住小胖的肩膀以示安慰:“别哭,告诉欢姐,老大怎么样了?”话说出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还打着颤。
小胖张了张嘴,脸上现出茫然的悲戚,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不知道,医生说,抢救看看……”
我心头一沈,回头看向手术室大门,紧张得几乎不会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眼看就要熬到绝望的时候,医生终於出来,给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人暂时脱离了危险,可肝脏破裂,功能极弱,需要尽快进行移植。这个手术除肝/源外,大约需要五十万。
我立刻拍着胸脯表示很快会交来这笔钱,务求医生尽快帮助寻找肝/源。
老大直接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暂时不许探视。
我不管小胖的疑问,命令他回病房休息,自己去交了老大的抢救费手术费住院费各种费后,去了警局,又交了不小一笔保费把竹竿等人带出来。告诉了他们老大的状况,人人都傻了。别说找肝/源,五十万块钱也是个天文数字。
我们只是扒手,不是抢劫犯。
大夥儿尽力凑出来的七八万块钱不过是杯水车薪,弟兄们背后都有着无可奈何的过去,我并不想为难谁。
此时我也几乎已经用光了所有的积蓄,再去找陈昊求救么?
我没这个脸,他也没这个义务。
可我不能绝望,不能!
我又一次去了那个偏僻的江边纾解烦忧。
不远处停着一辆也许是好几百万的大奔,我觉着自己认识那辆车。
不会这么巧吧……
下了江岸,江边果然站着一个人,是那天我见过的男人。
靠,又来了,这次难道是来跟老子争着跳江的!
真是个衰男!
我更没想搭理他,找了块大石头跳上去,托着腮默默看着起伏的江面发呆,大夏天的,下午的太阳还很毒,可我心里却越来越冷。
肝/源……五十万……肝/源……五十万……我抱住双膝,慢慢蜷起身体,把自己窝成了一个小球,才感觉到稍微安心一点。
明子哥,我该怎么办?
这是报应么……
太阳快落山了,医生说傍晚时老大如果能醒过来就可以去探视。
大不了去求陈昊又怎样!大不了给他做跟班做佣人,又不会少根头发!
我擦了把眼泪,站起来拍了怕屁股上的灰尘,这才发现旁边的衰男站在江边还没走。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我要离开时,他忽然动了,一步步朝前走,就这么踏进了水里。
“别啊!”
我叫了一声,看着他不理不睬慢慢走进去,江水一点点没了小腿,又一点点到了腰部。我张着嘴,眼看着那人就要被淹到胸口了,才回过神来,确定他要自杀。
“小心!”
我纵身跳进去,几下划拉到男人身边,在他倒进江里的一瞬间,牢牢抱住了他的腰。
我游泳是个半吊子,救人更是没经验,好在这人片刻之后开始配合我。当两人好容易气喘吁吁爬上江岸上时,我已经死狗一样瘫在了地上。这男人居然就这么压在我身上,盯住我好半天一动不动,眼神迷惘。
“你……起来……”我被他压得几乎只有出的气儿了。
“小晨?”他一脸迷茫,慢慢低下头,竟然在我唇上吻了吻。
我脸上气血上涌,拼力推开他,爬起来用力擦了擦嘴,愤然怒视着他:“流氓!”
这人顺势翻倒,仰起脸看我,俊朗的眉目间笼着一丝怜惜:“小晨?”他再次说。
我心里一软。
好吧,这人都到了寻死的份上,我唐欢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我不是什么小晨!没事我走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下次别再跳了。”
“跳什么?”他有些疑惑的样子。
“跳江寻死呗,还跳什么!”
我心里烦躁,决定不再管他,谁知刚一擡脚却被这人抓住了脚脖子,回过头,发现他眼神已经变得清明,有一种逼人的锐利:“我知道了,看样子是你救了我,我得感谢你。”
“不用了。”我摇头,他却不放手:“我会付报酬。”
听到报酬我动了心,我救了他,这是应得的。
“五十万。”我呲牙,朝他伸出手。
衰男眼睛里似乎有什么闪了闪,却很快暗淡下去,一副很失望的样子,松开手仰面朝天躺回堤岸上,漫不经心道:“胃口够大。好,明天去我公司,开支票给你。”
我冷笑,支票什么的都是借口吧,他要是能给我五十万天上都能掉馅饼!
我伸出的手又往前探了探,几乎要戳到了他脸上:“你的钱包,”我说,“我要你的钱包。”
他抿着唇点点头,下巴上凹进去一道沟,是沟,对,好像是叫美人沟还是什么的,很好看。没等我多想,他已经爬起来掀开湿漉漉的衣袋,摸出钱包扔给了我。
我兴奋地打开翻了翻,大失所望。里面只有一点现金,几张金灿灿的卡,还有一张照片。瞥了一眼,这照片里的人有点眼熟,可我没兴趣。抽出仅有的几张钞票,我把钱包扔回给他。
“有钱人还这么吝啬。”我低声嘟哝。
“嫌少?”他看出我的不满,眉目间更显出一丝疲态。
我哼了一声,站起来要走。他跟过来伸手拉住了我。
这下我怒了:“滚开!老子还要去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告诉我电话,我会再和你联系。”
信你才怪!
我暗暗腹诽,道:“我叫唐欢,没电话!”
“唐欢,名字不错。没电话?”他偏着头看我,一脸不信。
“没人需要跟我联系,我也没人可以联系,要狗屁电话做什么!”我咬牙切齿,脸色估计得发青了。口袋里的手机被水一泡多半是得牺牲了,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沈默下来,忽然伸出手捧起我的脸,喃喃道:“小晨……”又黑又深的眼瞳一点点靠近,好像要……要做些什么!
我心口咚地一跳,一巴掌推开他:“你干什么!”居然还敢吃我豆腐!
他淡淡笑了一下,神态间却极冷,没什么温度的样子,慢慢说:“你跟我……一个朋友很像。”
这人是个疯子!
我心里暗暗断定,随口留下个胡编的电话号码,摆脱了他的纠缠,顺便拒绝了这人的顺风车。跑了大半站路爬上公交车时才发现,这一站站名叫离岸,真他妈应景!
穿着一身湿衣服很不好受,我摸出手机一看,果然罢工了,任凭我里外擦个干净连摇带晃甩得手软臂酸,人家就是不显影。
我疲惫不堪地靠在最后一排的长椅中休息,无意间往外一看,跟公交车并行的那辆拉风车子可不就是刚才的大奔!坐在司机座位的男人……那衰男……居然赤着上身!
胸肌微微凸起,手臂二头肌紧致有力……
没等我看仔细,衰男一转头,忽然朝我咧开嘴,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下巴上的美人沟差点闪瞎了我的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