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舱里稍远的地方稀稀落落坐着几名乘客。为了避嫌，我特意让成七爷和顾青山坐在一起，自己挪到了旁边保镖的座位去。
顾青山一直没搭理成七爷，反倒是成七爷主动靠过去，低声对他道：“青山，趁这机会回去吧。好歹是自己的父亲，对你也是爱之深责之切。”见对方没说话，他接着说，“顾先生一听说你被人扣下了，紧张得一晚上打了无数次电话，询问我怎么来救你，怎么才能万无一失，七哥都快招架不住了。还有安妮，你也知道的，如果不是顾先生力邀，她是不会主动回国的。”
顾青山沈默了好一会儿，终於开口：“七哥，三年前你就曾答应过我收手，可没想到你直到现在还在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青山，真是抱歉。”
“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的一天。七哥就不怕遭报应。”
“既然走了这条道，就没想过会有什么好结局。”成七爷略显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七哥也想收手，可别人却放不过我，放不过s城这个宝地。尤其是林西铭……那小子当时也在拼命争这个生意。”
顾青山冷笑：“林西铭算什么东西，还想上位！”
“那时候我收手了不打紧，只怕我兴义堂的兄弟就都得任人宰割，死无葬身之地了。不过，你放心，做完这一次，我真的打算彻底金盆洗手了。”
顾青山淡淡道：“七哥说的话真真假假，做兄弟的可再不敢信了。”
成七爷伸手按住他的肩：“青山，这次是真的。兴义堂这几年一直在做正规买卖，阿昊的本事你也知道的，兴隆实业在s城已经是响当当的大公司了，带着一般兄弟洗白没什么问题。再说，我年纪大了，也该退休，给年轻人让位子了。”
“七哥才比我大几岁，就说年纪大。”顾青山语气软下来。
“心老了。”成七爷笑。
这一刻，我看得出这位年过而立的黑道老大眼底的沧桑。
成七爷靠上椅背，闭上眼缓缓道：“还有，不要小看林西铭这小子。我怀疑当年的事就是他背后动的手脚，只不过一直没有查到证据。他想一箭双雕，不，一箭三雕。幸好最后……”
他没有往下说，顾青山似乎也并不想再听下去。两人刚才一直压低了声音谈话，这会儿各自闭目养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静默下来。
回到s城，没想到来接机的竟然是陈昊。他跟成七爷等人打过招呼，就一直盯着我瞧，脸上看不出喜怒。
成七爷笑着把我推过去：“阿欢，你哥担心你好几天了，赶紧让他瞧瞧。”
“哥……”我低着头站到他面前，就像是犯了错误让家长担心的坏孩子。
陈昊掰着我的肩膀上下看：“还别说，出去一趟黑瘦了不少，人倒是精神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说：“哥，我们回家吧。”
感觉到陈昊的手抖了一下，我有些奇怪地擡头看他。陈昊嘿地一笑，伸臂揽住我的肩：“行，还能记得我这个哥。走吧，回家哥给你做好吃的。这些天在外头，估计你也吃不惯。”
刚要上陈昊的车，顾青山先一步拦在我面前：“唐欢，还是跟我回去吧。我虽然现在不在公司了，可你还是总经理的私人助理。”
“对不起顾少，我已经辞职了，辞职信……”我回头指向成七爷，“请七哥转交的。”
成七爷闻声过来，哈哈笑道：“哎哟！对不起阿欢，辞职信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你七哥这两天忙着救你们，随身带多少重要的东西，哪里还能把那张纸天天揣兜里。”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可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就对顾青山道：“顾少，我明天会再交一份辞职报告，公司那边我就不去了，您家我也不会再去了。嗯，私人物品么，昊子哥会帮我去取。”
陈昊在一旁插言：“行。”
“那么再见了顾少。”我尽力保持微笑，客气地跟他告别。顾青山神色不怎么好看，却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陈昊安排好保镖和车辆，就独自开了车带我离开。
我无精打采靠在椅背上，无意中瞥了后视镜一眼，顾青山略显清瘦的身影，就那么静静伫立在空旷的广场上，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我忽然感觉到胸口有些疼，针扎一样，细细密密地疼……
陈昊显得很高兴，开车路上都在哼着不知名的歌曲。
既然辞职了，我就打算先搬回他家好好休息一下，再慢慢去找工作，找房子。
“急什么，哥养得起你。要不来兴隆做事得了，哥也能照顾着你。”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身为陈昊唯一的亲人，我以前对他确实不够关心，不够体贴。他那时对我的过激行为，或许只是因为他对我这个妹妹太过在意吧。
回到家，简单收拾了行李，我要把信用卡还给陈昊，他又塞回我钱包里：“你先用着，哥不差这点钱。”
时间还早，陈昊给我煮了碗面吃，就去公司了。我回房洗去一身的疲惫，想想这几天来的遭遇，真像是做梦一样不堪回首。以前一直觉着陈昊的两居室房子又小又局促，可今天却感觉无比温馨舒适，我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很快沈入了梦乡。
这一觉直睡了大半天，到傍晚时候，竟是被美味的香气熏醒的。我睡眼惺忪起来，顺着烹调的味道过去，才发现是陈昊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做饭。餐桌上摆着几个已经做好的菜，五颜六色，很好吃的样子。
我流着口水捏了一只蟹黄虾扔进嘴里，烫得大叫一声，却不舍得吐出来，三两口嚼嚼吞进了肚里。一擡头，陈昊正倚着厨房门举着勺子冲我笑。
“哥……”我走到他跟前不好意思地笑，“真好吃。”
“小馋猫！你先吃吧，还有个排骨汤，马上就好了。”
他伸手掐了我脸颊一把，转身进了厨房。我不好意思先吃，屁颠屁颠跟进厨房转了一圈，也没啥能帮忙的，只好又出来老老实实洗了手坐下，先把每个菜都尝了一遍，挨个夸着“好吃”。
“行了，再夸哥尾巴都要翘上天了！”陈昊笑着盛了汤出来，倒了两杯红酒坐下，瞪眼看着我狼吞虎咽，胡吃海嚼，忍不住道，“阿欢，七哥和顾青山那小子亏待你了？怎么就饿成这样。”
我咧开嘴朝他笑：“没，他们对我很好。是哥的手艺太好了，很久没吃过，挺想的。”我端起红酒跟他碰了一下，“哥，干了！”
陈昊身为大公司的总经理，精明干练不说，外形也生得英俊，更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难怪公司里一票女人都对他馋涎欲滴，趋之若鹜。我有这样一个哥哥，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嗯，以后去公司帮他也不错，工作轻松，还可以享受太女的待遇……
正想得飘飘然，陈昊抿了口酒，忽然道：“顾青山今天一回来，顾言城就宣布让他重新执掌公司大权。”
我手一顿，咬了口糖醋排骨含糊道：“这是好事，哥你明天替我捎辞职信给他。”
陈昊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你舍得？”
“什么？”我用力啃着骨头，掀起眼皮看他。
“我以为你喜欢上他了。”
“怎么会！”我讪笑，端起手边的红酒仰头就喝，大概灌得急了，不小心呛在了喉咙处，一阵猛咳。
陈昊垂下眼，帮我添上酒，轻声道，“那天听到你们有危险，哥很担心。”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被人这么用心惦念着，我心里又软又酸，忍不住道，“哥，对不起。你放心，阿欢以后都听你的话，不会再任性了！”
“真的？”陈昊斜了我一眼，明显不信。
“真的，我发誓！”
我刚举起右手，就被他一把抓住按了下去：“那好，哥眼前就有件事要你帮忙。”
我立刻答应：“没问题！哥说的我都听，不听变小狗！”
“好，那么，明天接着去宝源集团上班吧，七哥已经给顾青山打过招呼了。”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仰起脸问，“哥，这是什么意思？”
“继续做顾青山的私人助理，这是你七哥的意思，我也同意了。我们兴隆集团这次的生意和宝源之间的合作很重要，你在宝源那里，也算是个内里人，对我们兴义堂，对公司都好。”
我有些傻了，暗暗猜想着这一定是顾青山求了成七爷，成七爷假公济私想着法子成全他的。可他们问过我的意思没有？
“哥，我能变小狗么……”我实在不想再和顾青山有任何瓜葛，甚至，我宁愿今后再也不要见到他。
“不能。”陈昊起身收拾着碗筷，语气没得商量。
刚刚才说过以后都听他的话，这会儿也不好立刻反悔，我只好苦笑着挪到沙发上倒下，按开电视，胡乱调着台，眼前来回闪现的都是顾青山模糊的影子，心里酸甜苦辣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陈昊忙完了过来坐到我身旁，揉了揉我耷拉着的脑袋，柔声哄道：“乖，七哥说了，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做顾青山的助理，等这次生意做完了，就让你回来。”
我哦了一声答应，却仍是打不起精神。
这时有人按门铃，我懒得起来，靠在沙发里没动，陈昊过去开门，不一会儿，门口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听了一会儿，对方的声音竟隐约有些耳熟，可陈昊既没让人进来，自己也没回来。我好奇地探出半边身子费力扭着脖子朝门口看去，陈昊一手抵着门框，摆着一副将来人拒之门外的架势，而门外的倒霉鬼正巧擡头朝屋里看过来，竟然是……顾青山顾大少爷！
他的目光和我对上，稍稍怔了一下。大概我这会儿歪斜着身子伸长脖子的样子很是滑稽，顾青山脸上很快露出揶揄的笑意，扬声道：“唐欢，我今天打你手机，你一直关机。有件事要通知你。”
“什么……什么事？”我脸上发热，不由自主结巴起来。真是都忘记了，我的手机从西西里上飞机到现在就没打开过。
“嗯，明天一早有个重要会议，记得早点到公司。”
“哦，知道了。”我下意识地答应着，心里有些乱。
陈昊对顾青山很冷淡，丝毫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既然通知到了，顾少就请回吧。大半夜的，也不方便请您进来做客。”
其实这时候刚刚入夜，根本就不算晚，陈昊将他对顾青山的厌恶情绪表现得毫无掩饰。我心里暗笑，就要缩脖子窝回沙发里。可这时顾青山收了笑看向我，郑重道：“唐欢，我想和你谈谈。”
他的语气是少有的严肃，我有些犹豫，看了陈昊一眼，暗暗一咬牙，对顾青山道：“顾总放心，我明天会按时上班的。现在么，真是对不起，天晚了。”
这样刻意疏离的语气，以对方的涵养，自然不会再纠缠下去了。顾青山点点头，告辞离去。陈昊很高兴，锁好门大步过来，弯腰捧起我的脸在额头上用力亲了一口，把我吓得浑身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