妴胡(6)
想起刚才的红眼睛,封晓云有些不安
“江岸?”
江岸捂住她的嘴,静默了几分钟“坑顶有人,是人的声音。”
封晓云扒开嘴边的大手“是敌是友?”
“大概是挖这坑的人,以为到手的傻麅子被人截了胡。”
广阔的大兴安岭地区,藏着数不尽的山间珍宝,虽早已出台了禁猎令,但在这样的镇子里,靠山吃山,难免有人铤而走险。
江岸的手臂揽着封晓云,他们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动静,看来上面那人也不知道怎么处置他们。
他清清嗓子“上面的人,我们是外地来的,晚上不小心掉到了陷阱里,这里头就我们两个,其他人都在山下。”
过了一会儿,头顶出现了手电筒的灯光,江岸扥扥绳子,果真又被绑住了。
江岸让封晓云用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腰,自己则是借着登山绳往上爬,上来正看到一个老大爷拿着杆土枪严阵以待。
见他俩的模样,确实不像偷猎的,又看向坑底,没有猎物,大爷一直绷着的脸才隐隐放松下来。
一时间,三人尴尬地保持安静,远处的蟋蟀一声高过一声。
“大爷,刚才真是多谢您了呢,我这啊,是晚上出门乘凉”说着含嗔带怨地扫了旁边江岸一眼,“这不就掉坑了么?”
封晓云甜甜的嗓音极具欺骗性,连风带雨的,乘凉?牛唇不对马嘴,可是大爷偏偏还就听懂了,顺着瞧了那高大的小夥子一眼,这孩子长的俊,偏偏脑子不灵光,这么好的女娃,哄不住,还不如我家的王金龙会拱白菜,这脸,白给。
江岸看她自顾演得兴起。
“大爷,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诊所吗”江岸指着封晓云的手问道。
热心的大爷一搭眼,“哎呦,这伤的可不轻,山脚下原先有个赤脚医生李大有,这不他姑娘在城里生孩子,两口子走了半个月了,镇上有医院”大爷看看天色,现在过去也是值班的两个小丫头,“你们要是相信大爷,我棚子里有金疮药,就我们老猎手们传下来的,不说多管用,顶上一夜是不在话下的。”
“相信丶人家都说高人在民间”封小云接话。
听着这小嗓音,大爷是说不出的舒坦,登时偷偷用胳膊肘拐了江岸一记“小夥子,大爷我是过来人,自你大娘走后,清锅冷竈的,你这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说得意味深长啊
江岸瞧瞧这小丫头轻快的身姿,呵,真能演。
大爷说的棚子是他进山时候一个临时的住处,用原木围搭,屋顶则取自当地特有的桦树皮,当地人管这样的屋子叫木刻楞。
打猎其实不是像小说中所写一枪放到猎物,更多的是挖好陷阱,剩下的就是运气加之耐心,当然好猎手知道在哪里设陷阱,怎么设这都有讲究,所以进山一次,往往得住上十天半月。
因而棚子虽小,倒也五脏俱全,大爷先进屋把油灯点燃,翻找出藏在床底的草药,献宝似的递给江岸,还送上了一个你懂的眼神。
封晓云见状,只能喟叹“自作孽啊”江岸的手很轻,药膏清清凉凉,当真减缓了不少火辣辣的疼痛。
一灯如豆,小小的窝棚里点着油灯。
驱散了悠长夏夜的漆黑与恐惧。守山人脖子下坠了玉观音。玉是碧玉,就是着了黑点,如此这般那观音象上带着柔和的光晕,这是主人常年佩戴抚摸才有的泽润。
封小云看着吊坠“大爷,您信佛呀?”
守山人粗糙的手自然的抚上玉观音“信嘛不信,这东西难说,要说嘛信,我也没拜过佛,上过香。要嘛说个不信,也不敢说。”大爷说完,仰头喝进一口老酒。
封小云看着外面的暗夜蓝的天空,零星缀看几颗星。
“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呢,不管有没有信仰,不做坏事就是了”
一直沈默的江岸接过话“你相信因果报应?”
灯光柔和人了轮廓,似乎给江岸添了温柔的暗影。封小云看着他的帅脸,随意回答道“信啊,为什么不信,惩恶扬善啊,祖国妈妈没教育你要相信警察叔叔嘛?”
封小云知道江岸要问什么,但是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信吗?如果要信,那么她这二十多年算什么,云守正这些年来毫无音信,也许正在哪里逍遥快活,也许已经烂在了哪条臭水沟里,尸骨无存。谁知道呢。
守山人,喝净了酒“哎呦,娃娃,你们年轻人还讲究这个呢”
封小云笑着说“大爷,这也是门学门呢,有个可厉害可厉害的科学家,研究到最后研究神学去了,可见这也是门学问”
江岸突然想起一句话“存在即合理。”
只是不管真相被什么所裹挟隐藏,他定然要翻天入地,弄个清楚就是。
封小云包好了手,俨然又是满格回血的样子。她凑到江岸跟前,贼兮兮地说“江岸,咱们探讨一下古今中外玄学界第一难题吧?”
看她那促狭的样子,明知道她是憋着坏,然后她的眼睛如雨水涤濯过的黑葡萄,灵动且诱人。江岸到底没有忍心拒绝“嗯”
没想到这个面冷心硬的家夥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反而让封小云微微失神,不过既然他想答,那她可就问啦。
她徐徐开口“请问江先生,为什么中国的神仙都是站着飞,而外国的魔法大都是趴着飞?比如超人,对,还有骑着扫帚飞的。”
江岸哑然失笑,这个问题……他摇头,诚实地回答“不知道。”他的声音低沈好听,在一点温暖中,把这间小窝棚笼在一层安定中。
封小云摇头晃脑,故作深沈,要不是生理上不允许,她都要去往下巴上捋上一把。微微启唇“那是因为中国的神仙大都住在平流层,大气稳定,所以能站着飞。西方的神魔大都住在对流层,不稳当,所以得趴着或者借助道具。”
守山大爷听不懂对流层平流层什么的,但是稳当不文稳当,他可听明白了,琢磨半天,不禁扇着蒲扇大笑着。这笑声扯着动作,包着棉布边的蒲葵叶子大起大落,倒是把那一豆灯光扇灭了。
“哎哟,老汉我可真是……”
“没事,我这有火”暗夜中,火石摩擦的声音清晰异常,他小心把打火机凑向灯芯,封小云则是围拢着小手,罩着灯芯。
“哈,着了”随着她的声音,手上一动,温软的小围墙就此消散,於此同时,光明散开。在那一霎,江岸觉得有少了点什么似的,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他难得有一丝迷惘。於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就好像小时候的黄梅天,那种朦胧的却扯不断的感觉,都让他不喜。
既然不喜,便也不去深究了。
江岸自己都没有发觉,围绕其身,气温似都骤降,看着这做莫名其就冻起来的冰山,封小云腹诽,这人真是反覆无常,遭不住,真是遭不住,不如去和老大爷聊天。
长夜漫漫,经此三人睡意散去,封晓云打开话匣子,“大爷,您在这山上可不少年了吧。”
“老头子我守着这山三十几年了,从小王守到老王头,原来他就是牛安生说的守山人。
山火厉害,一到防火期我就在这住着,以前还打些猎,现在国家不许了,但这小屋子我还留着,今天听着动静,我还以为又是哪个偷猎的呢。
“那大爷,您在这山上有没有见过什么特殊的,就传说中的山精啊鬼魅啊,什么的”
“你这姑娘,现在电视上都宣传啦,要科学,不守旧,但是啊,总有点些那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大爷看着漆黑的窗外,似乎陷入回忆。
江岸他们知趣地安静等待。大爷缓缓开口
“咱们这山没啥名气,镇东头就叫个东山,但这山里头是有东西的,那东西就是一双红红的眼睛,看得人直瘆得慌,早些年,得十五六年前吧,我晚上巡山在半山腰老黄家附近见过好几回,回来和你大娘说,你大娘还说我眼花。”
封晓云追问“大爷,您知道这个东西有来历么?”
“早先那些上了年纪的猎手说,这东西叫个元胡还是啥,就跟狐狸精似的,迷人心智,老人们都说可不许看它眼睛。”
想到那双盯着她的红眼睛,封晓云不由得向窗外看去,好像它就在窗外偷窥,见小丫头这般动作,王大爷紧着解释”姑娘,那都是十几年的事了,后来我可再没有见过,兴许就是我老头子当时眼拙呢?”
江岸静静听了半晌,“您说的老黄家现在还在么,在哪里?”
王大爷一拍大腿:“可不就是你们刚才说过的,住的那白斯琴家么,那黄胖子勾搭上城里的富贵女人,抛下老婆孩儿,现在也快没人记得他了,也不知道城里那娘们看着他啥,那满脸横肉么他那小子现在也得快二十了吧,听人说他妈气不过,早给他改了姓现在叫个啥来着,白诚。”
两人对视一眼
江岸似乎只是需要证实“您说的黄胖子,他是不是叫黄广志?”
“对对,就是这么个名”。
那个肥黄,竟然就是白诚的亲生父亲,刘丹丹的坠楼,还有反覆提及红色眼睛,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封晓云可以肯定的是,白诚在这场扑朔迷离的案件中扮演的绝对不是无辜的路人,她看向江岸,对方也在沈思。
天快亮的时候,两人赶回山腰处的“老黄家”。屋子里静悄悄的,看来白斯琴并未发现昨晚的变故。
云销雨霁,新一轮的日光缓缓爬上山坡,微光之下,草丛这有这什么迎着日光微闪,那是一个银色的镂空六边形小球,里面是两粒椭圆的红宝石,两人拿起来这个银色弹丸,随着日影晃动,光华流转。
“当”
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两人齐齐回头,是身后窗子被山风吹动。窗子里的白斯琴正面色覆杂地望着他们。
三人在小小的八仙桌旁坐定,旁边的锅里正滚着白粥,粥锅里的水雾浮在了老旧的玻璃上,也开启了尘封的记忆,虽不清晰,却真切。
“白姨,我们也不跟你绕圈子了,其实我们的来意您知道对不对?”封晓云看着白斯琴的眼睛笃定道
白斯琴听了白诚丶刘丹丹和文琪的事情后,异常平静
她开口:“你们找到白诚后,就把他带回来吧,我保证他不会再离开镇子”白斯琴看着奖状,“真是说不好,到底他是祸害,还是那个东西是祸害?”
“十几年前,白诚的爸爸,学着人家去青海贩虫草,一走就是大半年,那年下了好大一场雪,在年关前,他终於回来了,穿的破破烂烂,身上还带着伤,我怕他是没挣着钱,心里窝火,也不敢多问,谁知他越来越奇怪。”说道这里,白斯琴停了下来,似乎是不知如何开口
“刚开始他总是自己发呆,后来自言自语,再后来,他半夜开始跑出去,白诚还小,我不能扔下孩子,想着他就是外面有了人,想着和他好好谈谈,可他一天一句话不说,天黑就不见人影,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他早晨晕倒在院子的牛棚里,数九寒天,没穿一件衣服,差点没冻死”
“你是说,没穿衣服,连内衣也没穿吗?”封晓云不明白为什么江岸执着於探究这个点。
“对,有一次,我又在牛棚里发现了他,还有你们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我想看什看到底是什么,他突然就挣了眼。眼眶里血红血红的,没过几天,他就消失了。”
血红色的眼睛,封晓云想着白斯琴见到黄广志的红色眼睛,那黄广志说的红色眼睛又是谁?
“白姨,你说的这些,白诚知道吗”封小云问道。
“黄广志,走的时候,他才不到三岁,我以为他不记得,可是,可是我说不上来,那个东西它一定是又回来了。你们一定不是一般人,我不想,白诚也走上那条路。”白斯琴痛哭流涕。
江岸走到她身边:“我们一定会尽力,如果您以后还想起什么,记得告诉我们,说着拿出那张印着北国风光旅行社的名片放在桌子上。
下山的路上,封晓云悠悠地说
“江岸,你可真是物尽其用啊”
“哪里哪里,我只一个是把它给了需要他的人。”号码躺在心里比印在薄薄的纸片上更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