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藤(9)
石块轰鸣,纷纷下落。巨石开裂,一端砸在地上,形成一处极陡峭的石坡。
身后墙面如蛛网般纵裂开,江岸扯过地上藤条“还算结实,只是细了些。”
四人八手,动作不停,几股藤条合一,粗壮也耐用,顶端绑上三角钢钩,江岸奋力抛起,钩子嵌入石罅。
轻呼一口气“好了”
地牢四侧石墙如同被拉下的幕布,落於地下,整个地牢陷入晃动。
一瞬间,天塌地陷。
四人紧握藤锁,随藤索晃动,倒是真像那话说的——
一连串的蚂蚱儿。
蚍蜉虽小,也要撼树,在自然天地面前,人微小而不堪一击,但是就是这样的小东西,敢与天地争锋。
大抵神袛巨大伟岸的身影在旁,看着手心这一群群黑点般的人类,东奔西顾,永远向上,也会挠头深思。
江岸呼喊“1…2…3!”
藤索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随着三字音落下,几人一齐发力,攀靠在石壁,如猴儿上树般,竭力向上。
地洞尘土飞扬,刚刚爬上地面的几人,死里逃生,横七竖八跌躺着喘粗气。
封小云看着头顶。
那是一副画,画中菩萨 ,莲华生辉,百千万福。垂目看向世人,好似论看世间罪罚。
不对,这里不是供奉妙音菩萨的偏殿!
封小云拍拍身上灰土,起身打量周遭摆设。
矮塌上有引枕,天青色广口大瓶斜插几枝枯枝,这里大抵是间禅房。
檀木焚香所在,赫然出现了现代文明,那是——相机。
其他几人注意到反常,封小云摆弄着相机,总觉得在哪见过。
单反被丢在地上,一角破损,几条裂痕横贯机身。好在能开机,里面最新的一张照片,是一个人卧倒在地上的模样,照片模糊,人脸不清,借着暗红织金的袈裟,可以断定是大和尚。
“这是什么?”江岸指着照片的左上角问
照片的左上角对应的恰是封小云刚刚望见壁画,在照片上,那里有一团绿色文字,说是文字,却笔画弯曲,线线相连。
“也许是种图腾,也说不定?”小桂花补充道。
是什么先不管,坏成这样的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自行了断,封小云先拿手机把照片拍下。
见喜凑过来,好奇摆弄起来“祖奶奶,这不是傻子叔吗?”
小桂花“傻…子…叔?”
见喜不知道怎么按,倒腾出不少之前的照片 ,那是一张宫一道的自拍,照片里他正擡头望天45度,一番忧郁模样。
封小云想起来了,这是宫一道一直宝贝的藏着掖着的单反。不知怎的,怎么落得这么个惨痛下场。
对了,宫一道哪去了?封小云看着手机,并没有未接来电。
此时。
宫一道站在路口,和各位下车来的大爷大妈深情相拥,并拍照留念。
“大爷大妈均表示,下次再有这样的活动,一定第一个报名参加,不仅这样,还必须拖家带口,那话怎么说的,增加活动流量。”
宫一道嘴角僵硬“倒也不必如此。”
电子音铃声响起,可算把如蜡像般的小宫导游解放。
他也没看清来人,接起来就是一句标准的“您好?”
那头是封小云大嗓门“你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个消息!”
宫一道擡起手臂,唔,六点十分,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挠挠头道“工作太过忘我,话说你们去探那个藤根,怎么样,真有那个什么…什么七宝琉璃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轻快“嗯,回头再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晚上咱们叫上钱大宝吃顿好的”
撂下电话,宫一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叫上钱大宝,叫上钱大宝,钱大宝那厮还能起来吃饭?给他浇睡上肥还差不多,宫一道一拍脑门,这是解决了?
几人在小院门口碰面,宫一道看着江岸渗血的伤口,啧啧出声
“你们几个,说是探路,这票玩的够大,那个,小云彩和神婆,还是找个正规医院看看,留了疤可不好看”
他低着头往前走“那个江岸啊,最好也看看”
闷头走路,不妨装上什么,宫一道擡头一看,正对上钱大宝懵登的眼。
钱大宝看着宫一道,“你是谁,我是谁?我在哪?”
几人到达火锅城的时候,宫一道还说得唾沫横飞,这一路上,好歹把钱大宝说明白了。
他不是失忆,恰好相反,绿藤已死,它加诸於众人身上的控制自然消散,那几年丢失的记忆蜂拥而上,直接把钱大宝本不灵光的大脑塞得宕机。
冰煮羊锅子热气氤氲,模糊了吃客们的眉眼,碎冰块下锅,手切羊肉大喇喇倒进铜锅,不必筷尖轻品,已经被鲜香迷醉。
蘸料无非是盐巴,韭菜花,大半碗麻酱,调上半勺红方,无需辛辣刺激味觉,在温热中,舌尖与心头得到妥帖的安慰。
钱大宝吃着吃着就哭了“江哥,宫哥,小云姐,祖奶奶,还有见喜,谢谢你们”
他猛地站起来鞠了一躬“我还欠着钱,不知道未来能不买还上,我没啥能耐,胆小,心眼还不多……”他说不下去,还要再鞠躬,被宫一道快手扶住。
“快吃饭,羊肉好了,这肉老了就不好吃了。”一筷子肥嫩的羊肉落在他碗里,打了个滚,沾满麻酱,香气如同开了灵智,直往他鼻子里钻。
钱大宝大口嚼起羊肉,这么香的羊肉他是头一回吃,在后来堆金砌银的碗碟中,再找不见这诱人味道。
众人吃得开怀,见喜反而有些郁郁,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锅里蔫掉的青菜。
“祖奶奶,你们这就要走了?不再多住几天?咱这地方,好山好水的。”
他眼睛生的大,一动心思,那黑眼睛转来转去,根本藏不住。
小桂花撇他一眼“怕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再待下去,我压箱底的宝贝都得叫你磨去”
见喜闻言耷拉头,比锅里的菜还蔫上几分。
小桂花捞起一块嫩嫩的水豆腐,状似无意地问道
“有什么打算,还在村里?”后面的偷鸡摸狗她没说。
见喜吸吸鼻子“我要重建神庙,之前烧了一波,塌了半边,此次地陷,又倒了不少屋子。”
这回轮到钱大宝吃惊“你要当和尚啊,见喜兄弟”
“从传承上讲,其实算是喇嘛。”
钱大宝小声嘀咕“还不是一样”
见喜耳尖“喇嘛能吃肉!”
江岸落筷“想好了?”
见喜重重点头“嗯”
之前他以为自己不过天生地养,村里人不待见他,他也没饿死。师傅教他识字 ,给他饭吃。后来师傅失踪了,他一度生出恨心来,就好像嘴里刚刚一点甜,这甜马上不见,只觉得泛起更多的苦。
在地牢里,他见到师傅长年带在身上的酒囊,和一副白骨一齐被卷入藤中。
在牢里,那和尚以为他再逃不托,不过是步师傅后尘。原原本本告诉他,师傅早在送他出地道的当天,便命丧在此。
只因为他,只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了这阴暗隐秘,只因为师傅在替他遮盖洞口时,没留意平日里慈悲做派的师兄已经疯魔,满目杀意。
见喜端起桌的啤酒“咳…咳”这酒真辣,都辣得他逼出了泪。
身侧人安静得仿佛不存在,江岸剥好虾仁放在旁边碟子里。
“再想什么?”
封小云低头“没什么”,她使劲咬着嘴中苕粉,好像这样,就可以听不见脑袋里那两个打架的声音。
一切好似尘埃落地,陡然闲下来的几人在村镇中漫无目的的游逛,七扭八拐,竟然走到了最初的村子。
天的星子悄然出现,虽没有万家灯火的浩大,倒也有几分昏黄温暖。
如果不是院子里的狗叫委实了大了些,是在静谧。
伴随着狗叫,人声渐起。
“你个怂蛋,干什么敢做不敢当,老娘肚子里揣得就是你的崽子!”
被拉扯住的汉子急急去捂她的嘴。
“你这娘们儿,生冷不忌,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知道是哪个下的种?”
女人的力气到底比不过庄家汉子“你愿意喊就喊吧,我反正是不认的,大不了让我那婆娘跟你分辨!”
男人大步流星,全然不顾女人瘫在地上哭天抢地。
男人迈步出门,看见门口的几人,不由得一楞,把领子竖起来,匆匆离开。
院子里的女人“呸,谁稀罕”扭着胯进了屋子。
瞧瞧,就是这么个村子。
几人走至云家院子,封小云拿出一串钥匙递在见喜手上。
见喜擡头“小云姐?”封小云笑笑“只当你是在给我看房子。”
江岸塞过一沓子钞票,不厚。最上面的一张写了一串数字。看着见喜漆黑的眸子,江岸相信,这个孩子会如额纳济的胡杨一般,狠狠生长。
钱大宝跟在几人身后“小云姐,我也和见喜兄弟在这住几天,然后就回老家去”
实在太久没回去了,这里夹着沙子的风总是从西吹到东,他真的有些想念海上咸味的风。
“给。”是一只半新不旧的手机。宫一道补充“连个微信都没有,落伍得很。”
钱大宝拿着手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宫哥?”
宫一道摆摆手“记得下载反诈app。”
这话飘散在风里,也你知道那傻小子听到没有,真是的,怎么还有点莫名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