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佛冠（5）
江岸坚毅如刀削的下颔线藏在竖起的衣领里，他垂着眼，摆弄着刚放到手里的名片。盛大发一时间看不透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空气一寸一寸冷下来，他手里汝窑的茶盏中散着金骏眉的温泽蜜糖香气。就着这茶香轻啜，盛大发皱起眉头，凉了。
茶凉了不好入口，。对面的人依旧漫不经心的模样，分明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给人莫名的压迫。
盛大发放下茶盏，茶盏接触到大理寺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接下江岸的话，“江先生，既然捐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要回来的道理，至於博物馆的投资，我更是无权干涉，但是佛冠毕竟曾经是我的私物，我过问一番，你要借去做什么，也是人之常情”
他这话说的圆融十分，滴水不漏。饶是辩才也大不过人情。盛大发等着江岸的回答，生意做到他这份上，钱是什么，是报表，是曲线。他现在更关注江岸背后的目的，他多年浸淫生意场的直觉告诉他，这事没那么简单，见了江岸，他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这里面可能有什么大财路。
谁知江岸根本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他擡起头，目光平和，没有在盛大发身上停留，而是扫过他身后的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其貌不扬，穿着常见的行政夹克。一言不发的矗在盛大发的后面，他的目光和江岸短兵相接。
江岸冲着这个男人点点头，“抱歉”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很快这个男人就知道了，这句抱歉是冲他的。
“不到四十岁，特种兵出身，立过功，也犯过错误，被开除队伍，具体原因暂时不明。”盛大发回头看那个男人，只见他的面部肌肉紧绷，只一眼，盛大发就知道，这个男人说的没错 。
生意人么，谁还没有个对手过节，就那么大块肉，你吃了，别人就没得吃。为免去不不要的是非，这个贴身保镖还是盛大发托了关系找的，不仅是嘴严心狠，最重要的是身手好，盛大发好几次死里逃生都是托这个保镖。
放自己身边的人，他早叫人查了又查，江岸前面说的都对得上，之后最后那一条，他的人根本就没说，他来做保镖，也只说是自己主动退役，想要多赚钱，给乡下的父母盖房子。谁承想，这么个事竟然被江岸几句话道破。
江岸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到名片上“盛先生，所以有的时候，知道的太多，於旁人而言於自己，并无好处”
盛大发眯着眼睛，慢腾腾地接过名片，他做的是文化事业 ，但本质上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江岸的话，他听得明白。於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安稳，钱嘛，再多也要有命去享，这个电话号，便是保证 想通了关节，盛大发不在纠结，一通电话打过去，便和博物馆的人敲定了交移佛冠的时间。
宫一道跟在江岸后面，欲言又止。
江岸脚步顿停，深思的宫一道正好撞在他的后背上，宫一道揉着额头哼哼。带着三分气，把自己想问的问了出来“咱们这么明着威胁人家 ，会不会不大好，毕竟电视里还有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呢”
江岸摸摸鼻子，“只管来”
他回头的那个瞬间，宫一道恍惚了一瞬，仿佛看到江岸血液中跳动叫嚣着的反叛狠戾。
只是一瞬，到了医院，他又是干干净净，沈稳寡言的江岸。封小云正在收拾东西，江岸过去帮忙。“我们现在去博物馆”
白日里的喧嚣散去，现在的博物馆冷寂岑然，藏品们默默地在自己地盘注视着他们，好像掉了个个儿，活动的人类才是被参观的对象，这种怪异的感觉让宫一道很不舒服，好在早有工作人员尽职尽责地早等在二楼的办公室。
少了展厅灯光的加持，这顶金丝佛冠看上去并不打眼，反而散着一股子陈旧的味道。只有金丝层叠证明它曾经的显赫，把佛冠交到对方手上，工作人员知情识趣地避开。
这顶佛冠镂金错彩，全身为金丝累织，单就这黄金已重量是价值不菲。唯一不美的就是冠顶的几个凹洞，很明显缺了东西。江岸按照照片里七宝的顺序，把金丸银丸一一填进去，填到翠琉璃的时候，预留的凹洞不够大。
千年之前，无论是严丝合缝的长城砖还是宏伟巨大的金字塔，都出自於匠人之造，江岸不认为七宝与佛冠不嵌合会是出於工艺，这就如同故宫的榫桙，仿若天成，当下方枘圆凿，只有一个人解释，这根本不是真正的佛冠。
江岸把七宝收起来，“还是先去找东珠秘境，七宝佛冠也只有在秘境才有效用”
封小云看着他的动作“好”
宫一道和小桂花落在后面，宫一道用胳膊肘碰碰小桂花“刚才江岸为什么不把七宝都放进去”
小桂花眉眼带诮“你不是知道？”
宫一道心道，该不是真是他想的那样吧，哎呦，那可是二百万，他一个妥妥的打工人，压根没拿上霸道总裁的剧本，“这二百万，可能我一辈子都赚不到”
声音凉凉“自信点，把可能去掉”
宫一道气急“好歹我们也是同生死，共命运的人呐，本来看你喜欢吃肉干，我还琢磨着托人买点正宗的西旗牛肉亲自动手给你烤呢”他那亲自动手几个字咬的极重。
在小桂花眼里，简直是在咬牙切齿，别的也就算了，小她只对牛肉感兴趣“西旗是什么意思？这牛肉有什么不同”
宫一道清清嗓子“八旗听过吧，那是满清的说法，在咱们这，旗和八旗的意思差不多，就相当於县，西旗是咱们当地的说法，全名叫新巴尔虎右旗，这地方的牛羊肉啊，在咱们呼伦贝尔也是头一份儿，不过想买着纯正的，也不大容易”
小桂花受教地点点头，“别的地方都是左西右东，怎么这个西旗叫右旗，那是不是还得有个东旗叫左旗？”
前头的封小云回头“是啊，东旗就是新巴尔虎左旗”
说着封小云想到什么，眼眸银河流转，星光熠熠，“江岸？”
江岸瞬时也想到“左东右西？”
封小云“对，内蒙古好多的地名都是遵循这这个原则，不仅仅是呼伦贝尔，我们去过的阿拉善也是这样，阿拉善左旗在右旗东面，在少数民族地区小，很多普遍的原则就是和汉族不同的，我怎么就把这件事忘了”她的语速很快，说到后面，是掩抑不住的激动。
我想，我们一直搞错了方向，东珠秘境根本不在右侧，而应该向左走。
几个人坐在火锅店里摆开地图，店里的地图都是旅游地图，旅游路线画得清晰，不在路线上的地名则很模糊。宫一道指着地图左侧一大片的空白。
“地图上的一个点，驱车可能要走上一大天，左侧的野草原要比右侧的山间草原面积大得多得多”
服务员端上来几大盘手切羊肉，肉地下铺着碎冰，此时散着丝丝凉气，和黄铜锅子里的腾腾热气交汇在一起。
“东珠密境，寻龙盘处”江岸品着八个字“我们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东珠上，这确实提示了方向，而寻龙盘处我们一直理解为是王陵的代表，但是之前，小云说过，少数民族的很多原则和汉族是不同的”
封小云点头，江岸接着说“而龙为皇权的代表，这是汉族的传统崇拜图腾，而不是蒙古族的”
宫一道“对，草地蒙古”他解释道“就是还在草原上居住，没有被汉化的蒙古族他们多以狼，熊，鹿甚至是以树为图腾”他微微停顿了片刻“唯独不崇拜龙”
江岸总结到“所以，寻龙盘处应该是指示秘境的具体地址”他的手有节律的轻点地图，“只是这盘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现在还想不到”
封小云给他夹了一筷子鲜羊肉“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无人可问，也没有材料可循，能走到现在已经很厉害，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她看起来没心没肺，江岸知道她自己偷偷处理了后面几次的出血，只装作不知道，把羊肉放在韭菜花芝麻酱里滚过。
盘龙还是卧虎，走着看就是。
这一餐，几人吃的很饱，宫一道更是蘸料都换了了两小碗。原因无他，他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据我的经验，过几天没什么热乎饭，这么一顿，怎么也能顶上两天吧”
行至第四天，江岸在丁烷气罐上接个了卡式炉，丁烷燃点低，蓝色的火舌舔舐着一口小小的不锈钢锅。
野外不能那么讲究，上午路过一个大水泡子的时候，小桂花挽起裤腿，叉了两条肥鱼，如今这对儿胖鲫正伴着大料姜片一起游弋，略略放了一小撮大粒盐，江岸熟料地盖上锅盖，剩下的就等着时间料理。自是不怕干锅，早有宫一道大狗似的蹲在锅边，勤勤恳恳。
掀开锅盖，乳白的鱼汤在无际的草野上绽出盛大的诱人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