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曲丛弛来的时候，客厅里的两个人一南一北坐在沙发上。
盛夏的中午，室内光线明亮，他在周年庆上见过的那个在人群中被应泽带走的女孩正拿着平板玩游戏。她脑袋半偏，别在耳后的长发散在肩头，挡住了半边侧脸。
平板界面跳出游戏结束字样，隔着阳光她嘴角的梨涡微陷，擡头朝对面坐在沙发另一头一下又一下点着打火机玩的应泽笑。
她和自己妹妹曲丛绯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明明同是精致明艳的长相，但她笑起来却不同於曲丛绯那样美艳逼人，她的笑容更像夏日和风。
她右边嘴角梨涡微陷，此刻像一只偷吃到美食的慵懒奶猫，心情颇好地逗逗同伴。
曲丛弛进门时应泽就看到了人，察觉到停留在今甜身上的视线，应泽不悦地皱了眉，手里打火机啪嗒一下合上丢去茶几，起身走向来人。
他走到客厅中间停下，正好挡去了他身后沙发上因为听到动静好奇回头的今甜。
应泽接过卫肖萧递回来的手机，看向来人：“怎么没去三亚？”
春季联赛总决赛结束后，赛区进入了短暂休赛期，每个战队基本上都已经放假。aox俱乐部春季决赛夺冠，俱乐部高层包机送整个俱乐部选手教练和工作人员去三亚度假的事也在网上传开。
曲丛弛似乎意外他问这个，答了声，目光再次看向被应泽挡在身后的沙发以及沙发后面露出的半张脸。他忽然笑了，难得揶揄地去看应泽：“不介绍下？”
今甜看见来人的第一眼，早就放下平板跳下了沙发。不知道应泽回了句什么，曲丛弛朝应泽笑得更加揶揄，见到她走过来，主动介绍了自己：“曲丛弛。”
今甜点点头：“今甜。”
两个人交换完名字后今甜在旁边听着他们聊天。基本都是卫肖萧和曲丛弛聊，应泽只有偶尔被卫肖萧点到的时候会嗯一两声。他们从三亚的天气聊到上海的夏季，再聊到秋季，聊到秋季赛，曲丛弛忽然说道： “抱歉，我不知道你三年前出了车祸的事。”
卫肖萧呛了声咳嗽，干笑着识趣地摸出烟盒走开去了阳台。今甜看了看应泽，又看了看曲丛弛，她转身准备拿起平板离开。刚回身，一条胳膊搭住了她左肩，她莫名地看应泽。应泽没看她，只是懒懒地看向曲丛弛：“安屠说的？没什么好抱歉的，这事和你没关系。”
“他之前都藏的很好，这三年丛绯怎么问他都没问出来，”曲丛弛目光触及今甜，改口，“最近有次我们组排玩游戏聊到你，他因为你回来的事情绪开心激动了些漏了话风。”
“你身体现在...”
应泽重新捞过茶几边的打火机，他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曲丛弛，“你不适合弯弯绕绕这套，说吧，什么事。”
曲丛弛：“......”
曲丛弛坐在正对训练室门口的位置，他的不远处是隔壁训练室的透明玻璃墙。隔着玻璃墙，训练室里有三个专心致志训练的身影，他们电脑上都显示aimhero的界面。曲丛弛大约估了其中一个的分数，是个放在在役职业选手中都不俗的成绩。
“还是那件事。”
曲丛弛拿了一份牛皮文件袋出来在茶几上。
今甜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玩平板，馀光往茶几上扫。应泽看了也没看牛皮文件袋里的东西，他百无聊懒地点着火机，语气平静：“我上次回答过你了。”
曲丛弛不意外他的回答：“看看再说。”
应泽没动，两人微妙地僵持着，房间里只有打火机盖轻一下重一下的啪嗒声。
僵持了近一分钟，忽然，应泽摘下脖子上的耳机戴在今甜脑袋上。
被堵住耳朵的今甜：？
有什么是我这个女朋友不能听的？
曲丛弛被这两人突然的行为逗笑，气氛仿佛轻松下来，他主动拆开文件夹：“里面是四份合同，教练组那边我沟通过了，你的人来训练赛看看。如果合适，有个人刚好能补李铮的位置。来了aox之后，他们不一定全上首发，但是待遇照比一队队员。”他擡头，应泽依旧坐在那神色不改地玩弄着打火机。
他放下文件：“至於你的，俱乐部里说，只要你回来，待遇可以再聊。”
他加重了回来这个词，试图从应泽脸上看到一丝松动。
如果是圈里认识曲丛弛的人，这会儿肯定会诧异他居然也会有这么多舌劝人的时候。可应泽不是别人，他是自己职业电竞生涯开始那天就存在生命里的夙敌。应泽了解他，知道他这种脸皮薄的人只要不接他的话，他就会自动沈默，所以应泽始终没开口说话。
曲丛弛看向不说话的应泽，沈默了会儿后将合同推了过去：“我知道你不在意钱的事，可是全球邀请赛呢。你用zephyr这个名字回来，组建dawn战队参加次级，不都是为了最后能在中国区职业联赛里拿到全球邀请赛名额。”
应泽很了解他，他也一样。
一个在这个领域拿过所有大小赛事冠军的人，最在意的只能是那个失之交臂的顶峰。
打火机盖啪嗒扣上，客厅安静。
曲丛弛确实是最了解他的人，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依旧能从这些细枝末节的动态里猜出他想要的。
应泽忽然笑了，他收起打火机，两只手腕懒懒地交叠垂在膝盖前，轻描淡写地提起另一件事：“你告诉安屠我回来了，是为了试探我有没有去虎追。”
曲丛弛默了几秒，没否认：“抱歉。”
应泽没什么态度地笑了笑，他俯身拿走茶几上的合同，随手翻了翻。
差不多半分钟，他头也没擡地说：“全球邀请赛资格，dawn也能拿。”
他语气像是和朋友在聊今天的饮食，明天的天气，后天的假期。
没有发生但笃定。
轻松又张狂。
如果对面不是曲丛弛，随便换个对电竞比赛不了解的人，估计也会因为他现在的语气而误以为全球邀请赛资格不过如此。
其实次级联赛夺冠拿到参加职业联赛名额只是门槛，进入职业联赛后才是试炼开始。中国区职业联赛里大大小小战队三十支，在群狼环伺的赛场上拿全球赛资格，不是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
今甜想起卫肖萧说过的话，他说经历过那场车祸后应泽性格更加散漫，但是比以前收敛了锋芒，少了股该有的锐气，像是蒙了尘的原石。
但这一刻，今甜想，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十八岁的应泽是少年天才，棱角锋锐，是从未被打磨过的金刚石。现在的他内敛沈淀，会适当地将锋芒收起。但是偶尔，某些瞬间，像那晚在老地方卫肖萧提起过往时，又像现在和曲丛弛这样的老朋友聊天，他骨子里的骄傲和少年意气总会显露几分。
曲丛弛脸上神色抽抽，显然被无语噎住。
半晌，他说：“中国赛区那么多支战队，你知道dawn想在今年中国赛区拿到全球邀请赛名额有多难。你也应该比谁都清楚，就算你个人硬实力再强，但是电竞不是个人英雄主义。论赛训组经验论后备资源，dawn比不了现在联赛里任何一支队伍。”不知道想到什么，曲丛弛情绪不自觉激动了几分，“你带着dawn从零开始，你又有多少试错机会你的团队呢，后盾呢？你现在的年纪在电竞选手里不算年轻，青训营里大把带着天赋少年标签的十几岁年轻选手。况且你有三年赛场空档期...”
“事在人为。”应泽擡头打断他，他反问他：“你会因为知道双方战队实力悬殊就放弃一场比赛么？”
这句轻飘飘的问话堵住了所有话，曲丛弛沈默了。
职业选手不会放弃任何一场比赛，这是底线，是电竞精神。
话说到这，曲丛弛后面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不必说了。
应泽看他的眼神没什么波澜，他只是看着他，直到曲丛弛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应泽把草草翻看了几页的文件放了回去，继续说：“海南看样子你也不去了，下周次级决赛，有空来看看。”
应泽请他来看次级决赛，意思明了。
曲丛弛不情愿地笑了笑：“以为能和你当一回队友。”
应泽想也没想答：“能啊。”
曲丛弛：“？”
应泽：“趁现在休赛期转会离开aox，来我们dawn二队当队长。哦，但是二队现在还没人。”
曲丛弛：“......”
今甜：“......”
在今甜担心曲丛弛会不会被气走，自己要不要出声缓和气氛时。训练室的门在这打开，陶任三人出来，见到突然出现的曲丛弛意外。卫肖萧拿着手机叼了根烟从阳台探头，含糊不清地说外卖到了，顺便问曲丛弛吃饭了没。
客厅热闹起来，陶任自来熟地和曲丛弛聊。今甜趁他们没注意这边，摘下耳机，悄悄挪到应泽身边把耳机重新挂回他脖子。
她故作不知地问：“瞒着我聊了什么？”
她挂上耳机后抽回手的动作快，指腹无意在他脖颈边划过，温热一闪而过。
应泽后靠着沙发，垂眼睨她，懒懒道：“都听到了，装什么？”
今甜这下意外了：“你知道”她看了眼站在卫肖萧身边的曲丛弛后，重新靠近应泽压低声音：“那玩这套掩耳盗铃给谁看呢zephyr。”
正午阳光正好，她斜靠在沙发上朝他笑得狡黠又明媚。
她明知故问，故意叫他zephyr。
应泽擡手，卫肖萧的笑声忽然从后传来，他的手在即将碰到她脸侧前停下。他收回手一气呵成摘下耳机，又把耳机给她戴上：“他脸皮薄，给个台阶。”
今甜本来想躲开，听到这句话楞了下，明白过来说的是曲丛弛。
耳机重新被她戴上，这次应泽像是有强迫症似的，反覆给她调整位置。
今甜：......
在今甜受不了要摘掉耳机时，外面隐约传来男女吵闹声，动静很大。
正聊天的卫肖萧和曲丛弛莫名地对视一眼，曲丛弛率先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