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信息
趴在地上的男人迷迷糊糊醒来，浑身难受，最先闻见的是唤起唾液的食物香气……随后是清明坟头特有的烧纸钱的气味。
着火了？
“这些应该够了吧。”他听到有人说。
“姜姐他们快来了，再买可没时间烧给你了。”没有人回答，对方却像在和另一个人说话。
他心里好奇，又为自己还没被拷走而一喜，便悄悄睁开一只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声源处。
“咔嚓。”
打火机被按下，橙黄的火光跳跃，点燃被捏在手里的符纸。
昏暗的小巷里，这样的微光下，半弯下腰的年轻人轮廓模糊不清，似乎要融在黑暗里。
他将燃烧的符纸放在地面散发香气的食物上。
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男人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画面。
食物燃烧起来，以现实中不会有的速度变成了灰烬。而后火光熄灭，小巷再归昏暗。
“把皮球先收起来。”年轻人说，“我不会和你抢的。”
他在和人说话。
半弯着腰丶视线与某个高度齐平，看上去毫无戒备地在和他人面对面交谈。
男人呼吸急促起来，一动不敢动。
他一边知道这是逃跑的好时机，一边为如此怪异的画面生出恐惧。
那里丶确实没有人，对吧
烧起的符纸丶消失的食物，不存在的对话者……这些联系起来，在这适合杀人灭口的逼仄空间里，他顿时飙了一身冷汗。
这个在论坛里面被盯上的年轻男人，不会是个疯子吧？！
在他已经有点后悔这次来了丶蠕动着想要逃走的时候，某种阴冷的气息从身上吹拂而过。
夜风？不，不，不是风……是什么东西，轻轻地掠过了自己！
眼前忽然多了一双孩童的脚。
没有穿鞋子，脏兮兮的，因为距离近，能看见似乎冻的青白的肤色。
“这个人在害怕。”这双脚的主人说话，孩子的语调慢吞吞的，似乎在咀嚼着什么，“既然是坏蛋，我能吃吗？存起来也可以。”
“不可以。”年轻人的声音一点都不急促和害怕，只是无奈，“否则我会把你关起来。”
孩子语气失望：“好吧。”
男人还未来得及松气，眼前便出现一张青白的丶眼睛只有眼白的脸，咧开的嘴里尖牙遍布，涎水似乎要流下来。
“……”他头一歪，嘎嘣一下晕了过去。
皮球小孩吸溜了一下因为微笑差点包不住的口水，扭头看向阮和生，谨慎地为自己解释：“他被吓晕了，我什么都没做。”
它只是想试着表达一下“我不会吃掉你”的善意。
但对方先是自己有负面情绪，又加上身体虚弱，竟然还真的看见丶听见它的存在了。
阮和生已经站了起来。
“可以理解。”他轻松地说，“毕竟是被骗来的坏蛋。”
巷口响起脚步声。
将警车停在夜市外，乔警官和郑丰接到的电话的半小时后赶了过来。
“郑哥，乔叔。”阮和生笑眯眯地和他们打招呼，并介绍正在埋头狂吃的皮球小孩，“这是一个小孩外表的高级诡异，可以展开诡域。”
“小姜的符纸确实有用。”对阮和生轻松拿捏诡异，郑丰已经见怪不怪了，“本部的研究如果真的有结果，以后说不定还挺有用的。”
“又一个通缉犯，b级。”并不能看见诡异，乔警官蹲在男人旁边，对着专网里的照片比对，肯定又无奈地道，“逃了两年，上一次接到举报是在西藏那边。”
看来和之前几个通缉犯一样，从天南地北赶过来，为了“改名换姓去国外”的报酬，盯上了阮和生。
“我真受欢迎。”阮和生也懒得再问这次奖金有多少，“走吧，这小家夥还能交代一些事呢。”
皮球小孩吭哧吭哧地往肚子里塞食物，听到这里不高兴了：“什么小家夥，我比你大得多了！只是外表小！”
“好好好，你这家夥。”
阮和生让藤蔓捆着它，跟上把昏迷的男人搀扶起来的乔警官和郑丰。
十一月一日，将琐事分出去，做好摄像和录音记录的询问一开头，姜召秋和郑丰就嘴角抽搐。
被食物收买丶被武力胁迫的皮球小孩相当配合。
“酆都就是酆都啊，还能有什么feng？”小孩外表的诡异茫然地望着他们，“主上说我厉害，所以把组织的名字告诉我了。”
“不过我没阮和生厉害。”
它一撇嘴，看上去是真的有点伤心和憋屈，面前一堆烧过去的食物都没让它开心片刻。
“他根本不是主上说的只是有点能力的普通人！不过脸确实很好，好像有人类想买他的身体，主上说能卖出大价钱。”
观察窗外，阮和生心平气和地咬着三明治，像是没理解皮球小孩的话中的其他含义。
旁边的庄铮和温苑眼神有点微妙地瞅了他好几眼，也不好意思指出来。
房间里头，姜召秋和郑丰头痛地按住额角。
“你知道你的主上，对人类的说辞并不是酆都吗？”
姜召秋清清嗓子，捏准皮球小孩对主上的尊敬问道——虽然对方话出溜得太快，好像也不是很尊敬。
特管局本部那边抓的人，并不知道“酆都”。
在审问中得出的结论是，他们以为自己参加的是类似公司的传销组织，区别只在於工作一方面和诡异有关，一方面与违法产业链扯上关系。
以致於他们听到诡异服务的组织名为“酆都”时，差点以为是又一条大鱼。
皮球小孩理所当然：“当然不能！区区人类，能让主上高兴就好了！”
郑丰扶住额头，和姜召秋对视一眼，看向观察窗。
阮和生把三明治吃完，推门而入。
“嗨。”他对小孩打招呼，笑着问好，“在这里待的开心吗？”
被藤蔓捆着丶身上还贴着符纸的皮球小孩瞪着他。
没有眼珠其实也看不出来，於是阮和生视若无睹，亲切地过去拍了拍它的肩膀。
“配合一点，好不好？”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说了就行，反正你也回不到你的主上身边，为自己的以后着想一下吧，比我大的家夥。”
这是威胁！绝对是威胁！
姜召秋和郑丰在阮和生走近诡异时就掐断了摄像和录音，转开脸装聋作哑。
编外人员嘛，又不能强行要求人家遵守内部规则。更何况面对的还是诡异……
面对微笑的人类，皮球小孩颤抖起来，憋屈地从牙缝中挤出应可的话语。
“……我会的。”
其他人都满意了，只有温苑盯着房间里的阮和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打了个哆嗦。
奇怪……为什么，在刚才的某个瞬间，有点不太想看见阮和生？
见皮球小孩乖乖配合，阮和生检查了一下藤蔓的情况，就和姜召秋郑丰两人告别了。
“接下来应该没我的事了？”他说，晃晃手机，“伊戚已经下飞机了，我去接他。”
“原来是今天回来？”两人闻言也没阻止，“那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又和庄铮与温苑告别，阮和生便神清气爽地离开了特管局的办公室。
先不说他还有特别的信息获取渠道，就是他被“酆都”盯上这件事，作为知情者，都足够特管局向他开放一部分信息了。
所以他不是很关注能从皮球小孩那里问出什么……诡域里的那些尸体，到底从哪来的他反倒比较在意，但那是公安的工作领域。
在阮和生忙着应付酆都的针对时，在首都的伊戚也并非四处闲逛。
他让纸新娘寻找如它一样能知道阴世存在的诡异，主要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
十月三十日，凌晨三点。
依然是天台，只是建筑物不同。
天空仍是一片昏昧，星子稀疏到几不可见，从阴世中走出的伊戚安静地听着纸新娘的报告。
“像我这样的诡异，确实有几个。”纸新娘针对“出入阴世”这件事强调了一下，随后才道，“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在说到阴世存在时，它们接受得都很快。”
它回忆第一次进入那个陌生又荒芜的空间时，心情覆杂的想到自己也是同样的反应。
惊讶归惊讶……好像那地方，天然就是一个允许它们诡异存在的广袤空间。
“你曾说［那是你们不该自由出入的地方］。”它犹豫地看向一言不发的青年，试探道，“但为什么……我们会有那样的想法？”
伊戚笑了一下，那笑意却似乎略带嘲讽，并未真实地扎根在眼底。
“因为，”他轻声说，“【门】消失了，却依然有规则。”
【门】又是什么？
纸新娘想追问，不得不承认，虽说伊戚本性和目的不明，但却有着有问必答的良好品格。
可它看看对方的平静表现，敏锐地意识到自己不该问。
——那是让他感到不快的真相。
“是这样吗。”於是纸新娘只是说，“我会思考出答案的。”
“那就想吧。”伊戚重新笑起来，“我要走了，祝你们顺利实现目标。”
他噙着快乐的笑容，掏出手机对纸新娘炫耀般地晃了晃。
“就在明天上午！阮和生会接我！”
纸新娘试图让自己不敷衍，但失败了，欲言又止：“……嗯，太好了。”
不是，之前都那样了，再回去真的不尴尬吗？
伊戚显然看出来她欲言又止，露出“你不懂我们友情”的表情，摆摆手，不等纸新娘再说什么，干脆地离开了。
一身黑漆漆的青年从机场通道走出时，一眼就看见站在道路旁边的年轻人。
他静静地看了那边一会，按捺住食欲，迈起步子，在距离缩短时快活地和朋友招手。
“阮和生！”
年轻人擡头看过去，面上也挂起灿烂的笑容。
两个人像真正互相挂念的朋友一样，结结实实地给了彼此一个拥抱。
不过分别几日，忽然就有了久别重逢才有的情深意长。
但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却是毫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