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么一搅合,玄清也没了立刻做下去的兴致,让人换了酒菜上来,摆出一副深谈的架势。既然想要谈谈心,那就来个秉烛夜谈吧。
“你这人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当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么?这一两年了,你对那姑娘什么样,我都看在眼里。若说全没将她放在心上,我是不信的。”任翔摇摇头,在两人的杯中添上酒。玄清这人看似冷心冷情,嘴上更是不饶人,可这人心中的柔软,他知道。
“我这人,向来喜欢把什么都分得清清楚楚的。”林玄清也摇摇头,“当年我的出生,对林如海来说不过是个失误,是个意外。直到我十八岁中状元时,才有了我们的第一次会面,为的也是那个对我有生恩的女人。直到死前,她的愿望都是能够进得林家门,那已成为执念。
“‘父母’这两个字眼,在我心中是神圣的。可惜,将我制造出来的这两个人,都配不上这样的字眼。所以我也从来不曾将林如海视作父亲,不过是一陌生人罢了,连恨也不曾有过。而那女人到底是怀胎十月,挣命般将我生下,此便是天大的恩惠。
“当年,贾敏尚在,她便是想做个姨娘,林如海也不答应。呵,那时我也不跟他争辩,早晚有他求着我的时候。等他求到我头上了,一个姨娘可就打发不了我了。”说着话,林玄清的脸上有着淡淡地嘲讽。
看着这人一边说,一边慢慢将杯中酒饮下,任翔默默地听着。只是一手执壶为他添酒,一手揽着他的肩。玄清的身世他知道,只是从没听他自己这样诉说过。听着他用这样平缓的语气说着这些话,任翔心中是钝钝地疼。他们,都是不被父亲期待的孩子啊。
“果然,现在那女人有了继室的名分,也算是我对她的交代了。她恐怕也会很高兴,终於能上了林家族谱,进了林家祠堂,成了林如海的妻。”玄清向皇帝陛下安抚地笑笑,他知道自己让这人担心了,但他是想要继续说下去。
“而为此,我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让林黛玉在我身边长大,帮她守着林如海留下的财产,然后给她一段过得去的姻缘。他是算准了我,不会对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下手。要说,林如海算盘打得不错,已故二品大员的嫡女,一等侯的妹妹,这样的身份也算贵重了。
“不过,既然沾了我的名头,就要为我做些事情。大家族的女子,脱不了两种命运,不是氏族联姻,便是笼络手下。这些虽然我不需要,可你家的女子少,说起来我这个妹妹倒是给你准备的呢。”说到这儿,林玄清忽然笑了,流氓似的在任大美人脸上亲了一口。
皇帝陛下一点没有被人占了便宜的恼怒,反而有些喜笑颜开地,“你既心中不在意她,不理会她那么多便是了。反正她今年也快十三了,等出了孝,朕给她指一门过得去的亲事将她嫁了就是。”玄清心中到底还是有他的,连这事都能想到他,皇帝陛下很得意。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要挖就要挖掘出最大的价值。同样是妹妹,一个得宠的妹妹,跟一个不得宠的妹妹,完全是两回事。既然都已经给了她这样的身份,不妨再给她加一重筹码。只是……”说到这儿,林玄清不由得揉了揉眉心,“我这位妹妹实在是有些难教。”
接手林黛玉的这一年多来,林玄清一直致力於将这位世外仙株拉回人间来。他要的从来都不是绛珠仙草林黛玉,而是中规中矩的林家大姑娘。至於可能会因此抹杀了一位钟灵毓秀的绝世仙葩,林玄清是一点也不在乎;对那所谓的“报恩还泪”之说,更是不屑一顾。
不过到目前为止,对於林黛玉的改造都没收到什么太大的成效。虽然在她身边安排了两位教养嬷嬷,可也没能将她tiao教得让林玄清满意。一想到这里,玄清便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现在的林家大姑娘,若是嫁出去,还不得被后宅的女人们撕碎了。
关於林黛玉的话题,告一段落,皇帝陛下忽然擡起林玄清的下颌,认真的问道:“玄清,你跟我是不是也要分得清清楚楚的?”
这个问题让林玄清沈默,曾经他亦在内心自问,自己是不是也能跟这人分得清楚。许久之后,他发现自己对於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无解”。就像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任翔一样,他也没办法回答自己,或者说他自己心中根本就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心中……亦有迷惘。
“我不知道。”玄清伸手环在皇帝陛下的腰上,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微仰着脸去看他,眼睛还眨巴两下,口中喃喃道:“那你说,我跟你分得清不清楚?”宝宝团子撒娇卖萌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的,玄清决定学一学。
“……玄清,你也知道,汤圆儿还小,所以……”所以,这样的动作真的不怎么适合咱们这个年龄段的。不过,看这人难得乖巧地样子,即便知道是他在故意装乖,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任翔心中半是欣喜半是怅然。
只是,今日他没打算再让这人将话题胡混过去了,“不准说不知道,今天咱俩非得说清楚不可。要不,你就直接说咱们不分彼此也行。”
玄清在心中反省了一番,宝宝团子这招对自己好使,用在他爹身上却向来是效果一般的。既然这样,他也不装了,一把推开烦人的皇帝陛下,“这种事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你我分得清不清楚,你自己合计合计不就知道了,还用得着问我?”
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林玄清已经记不太清两人最初相见时的情景了。那时候,肯定是分得清清楚楚的吧。这人想在皇宫的夹缝中生存,想要他娘再不用忍辱负重,想要把握自己的人生。而他自己呢?他只想要恣肆无忌地,为自己活一回!
可到了现在呢?
林玄清其实知道,任何事情一旦掺杂了感情进来,就没有能分得清楚的。就像他跟林如海一样,两人之间毫无父子亲情,自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分个清清楚楚,将一切都归咎为一场交易。可他跟任翔之间,显然不是这样的。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对任翔有感情,可是目前看来,两人之间已经有些分得不那么清楚了。那么反过来说,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其实跟眼前这人是有感情的?!可是,在他的知识储备里,爱情应该不是这样的啊。
“有人曾经对我说过:爱一个人,便是能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相互扶持不离不弃,直到生命的尽头。爱一个人,便是可以为他死,为他抛弃一切;爱一个人,便是全天下所有人都反对丶阻拦,也要走向他身边;爱一个人,便是将他刻在心上,即便是死别也无法让自己忘怀;爱一个人,就是生命有了补全的另一半。”林玄清幽幽而语,眼神定格在手中杯的边缘上。这是当年,有一个人流着血泪告诉他的,告诉他‘清,你永远都不懂爱’。
这些话,林玄清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可当他想要记起的时候,它们便那么清晰地出现在记忆里。就是因为这些话,让他一直认为,自己爱上一个人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爱一个人要这么多要求,哪里是他能够做得到的呢?
皇帝陛下面上诧异地问道:“这歪理是谁告诉你的?”手上却下意识地搂紧怀里人,眼神不由得晦暗不明起来。难道,除了他之外,还有人跟玄清讨论过爱情这个话题么?他怎么不知道这事儿?莫非是在他们认识之前,玄清还有个老情人儿?
不说皇帝陛下怎样心理阴暗,林玄清也诧异地擡。歪理?!这么有理有内涵的话,到了这人的嘴里怎么就成了歪理了呢?他有些没好气地问道:“行,我说的是歪理,那就听陛下你的爱情观。在你眼里,什么才是爱情?”
“那还不简单,在我眼里,爱上你,就是那种想要你也爱上我的感情。”任翔把心中的疑惑先摆在一般,握住林玄清的手,缓缓而坚定地说道:“爱情,其实没你说得那么覆杂,它就是一种不需要考虑,不需要权衡,不需要计较,单纯地想要你回应的心情。”
林玄清楞怔。一直以来,在他印象中,爱情都宣称着只要付出不要回报的,‘我爱你,不管你爱不爱我’这样。鲜少有任翔这样的,理直气壮地告诉你,我爱你,就是想要你也爱上我。这让他诧异地同时,也不由得失笑,这人还真是……
见怀里人被自己的伟大理论震慑了,皇帝陛下才貌似不经意地问道:“玄清,那个告诉你歪理的‘曾经’是什么人啊?不如将他请来,咱们一起探讨探讨?”
不行,一定要让玄清将他的“曾经”交代清楚。看玄清这个招人的样子,还不知道有多少个“曾经”们呢。一想到这个,皇帝陛下浑身都冒着酸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