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别墅内。
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上蒙上了一层水雾，倒映着模糊的身影，少女背对着镜子，坐在湿漉漉的台面上，身子轻微颤栗。
“好……好了没？”
丧柠强忍着眨眼的冲动，定睛看着下方的闻青与，视线中，可以看到男人瘦削的下巴，还有紧绷着的唇。
他在紧张。
闻青与穿着白衬衫，只可惜被丧柠甩了一身水，额前的碎发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有点狼狈。
他的手型很好看，只是手背上不知为何有一片红，看起来像是破损的艺术品。
丧柠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他的动作。
下一秒，冰凉的感觉传来，紧接着是眼睛进入异物的不适，丧柠本能地缩了缩身子，眼泪一瞬间决堤。
闻青与的手不动，呼吸微微加重。
“别动。”
三秒后。
丧柠松了口气，扭过身子，泪眼汪汪地照镜子。
什么都没看见，模糊的一片。
丧柠惊。
紧接着她哀嚎道：“闻青与你这个混蛋，我原来只要截肢一只眼睛就好了，现在两只都坏掉了哇，什么都看不见了呜呜……”
闻青与：“……”
他擡眼看了看被水雾挡住的镜子，无奈伸手在上面擦了两下。
镜子上映出少女我见犹怜的委屈模样。
与此同时，丧柠也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了，只不过她两只眼睛里还转着泪，时而能看见时而看不见。
丧柠认真地提问：“我要死了吗？眼前这是走马灯吗？”
闻青与：“……不是。”
据他所知，怪物应当不会脆弱到摘个美瞳就死掉，丧柠反应太大了些。
“那为什么我眼睛瞎掉了。”丧柠不解，双手按在镜子上，观察着自己。
闻青与眼睑低垂，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纸抽，抽了两张纸按在丧柠脸上，帮她擦眼泪。
“你在哭，流泪会让眼睛表面的泪膜不稳定，看东西时会模糊。”
果然，擦了眼泪以后，丧柠的眼睛就“好”了。
她两只手攀附到闻青与肩上，不同於以往的冰冷，是温热的。
“你真是个好人。”丧柠笑道，眼睛微弯泛着不太明显的红。
闻青与习惯了她动不动要抱的毛病，稳稳托着她，掌心一片濡湿。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落了一秒，移向别处，沈声问道：“你买的衣服，在哪？”
丧柠当时在商场里买了不少东西，除了放到冰箱里的水果以外，其他全被藏了起来，就像小动物会藏起自己的宝贝一样。
少女的身材玲珑有致，被水泡过的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姣好的身线。
她别过头，“不告诉你，就算你喜欢我也不会给你的。”
说着，丧柠又补了一句，“那是我的。”
闻青与抿唇，“你穿，换衣服。”
丧柠擡手掰正他的脸，逼着他与自己对视，确定闻青与没有觊觎自己的衣服，才勉强道：“好吧，我去换衣服，你不许跟来啊！”
闻青与沈着脸点头。
丧柠这才去自己的“秘密基地”换衣服。
不多时，丧柠穿着一件连体毛绒蓝色鲨鱼睡衣回来了。她脑袋上戴着帽子，还能看到两颗圆溜溜的鲨鱼眼睛，特别萌。
闻青与趁着她换衣服的时间也换了一套干爽的衣物，这会儿正坐在卧室的床上玩手机。
他头也不擡，淡声道：“头发擦干，不要上床。”
丧柠：“wow～”
小丧尸一个猛子扎在床上，身体陷进柔软的大床里。她趴在床上仰起上身，小腿在半空中晃着，脚上松松垮垮挂着拖鞋，整只尸摆成u型。
“你玩什么呢？我也要玩。”丧柠问，探个脑袋往闻青与胳膊里钻，要看他手机。
闻青与皱了皱眉，忍无可忍看向在床上咕拥的丧柠。
就这一秒的工夫，丧柠顺着他胳膊钻进他怀里，后背靠着闻青与胸口，“这是什么新型游戏吗？”
闻青与冷着脸道：“拖鞋放在地上，射击类沙盒游戏。”
他手上动作不停，快速换木仓，滑动视角，随着“砰砰砰”几声响，一个漂亮的击杀特效出现，地面多了个盒子。
丧柠踢了踢脚，把拖鞋甩到地上，歪七扭八地横着，发出“咚”的一声。
闻青与瞥了一眼拖鞋，到底是没说什么，她能听话地拖鞋，已经是相当大的进步了。
“这是什么？和补血的家夥拿的好像。”丧柠伸手指了指屏幕上的木仓。
闻青与不知道她嘴里的“补血的家夥”是谁，老实地回答她的提问，“scar-l。”
丧柠眨了眨眼，小声重覆：“死噶？”
闻青与：“……”
倒也没毛病，很多玩家会叫它死噶。
说话间，闻青与压着木仓，一梭子子弹下去，解决了个从侧面突过来的人，操控着人物上了辆车，顺便给车贴了个膜。特别显眼的那种车皮，一看就是氪金玩家。
丧柠看得嘴巴张成了o型，“之后我也要玩。”
闻青与不解，“现在不玩？”
丧柠笑盈盈转过头看他，窝在怀里的姿势，让她只能仰头才能看见闻青与。
不过她知道闻青与对自己的“忠诚”，便偶尔允许他放肆一两次。
丧柠轻声道：“现在要陪你呀，你离不开我，今天你那个表情很不好看，我不喜欢。”
闻青与一楞，停下了手上的游戏，在决赛圈楞神明显不是明智之举，没多久就被人一木仓爆了头。
他把手机放到旁边，嗓音低哑，“要守时。”
丧柠消失了27个小时，他一直在等，好在丧柠回来了，是不是就可以证明，她不是故意捉弄欺骗他。
闻青与低头看着她，眼中似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他忽然起身从床上下去，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黑白交错的天鹅气球安安静静地飘在里面。
长丝带系在黑色的耳机上。
“啊我的气球！”丧柠以为这个气球也死掉了呢，看到气球开心地不得了，直接跳下床，光着脚走过去。
“你有保护好它，闻青与，我太喜欢你了。”丧柠激动道。
装气球的柜子很大，装个人进去都不成问题。
闻青与默了两秒，问：“我可以，把你装进去，收藏吗？”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留住丧柠的办法，可是丧柠的瞬移能力，注定了不会受困於人。
除非她自愿。
丧柠打量了一下柜子，笑道：“收藏是什么？把我藏起来吗？”
闻青与似乎很不安，几次微微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会引起他人的反感和厌恶，毕竟他不怎么会说话。
可如果是丧柠的话……
也许没事。
闻青与低沈道：“收藏是人类的贪婪和自私心理，我想要你，不再是别人的，我需要你的存在。”
“好啦，知道你离不开我，我会保护好你的。”丧柠伸手摸了摸闻青与的头，轻叹了口气，“小可怜。”
闻青与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丧柠从不会觉得他不正常，这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从心上滋生出来，蔓延至全身。
一种很美妙的体验。
是别的物或人无法带来的感觉。
“不过，有人告诉我，人是活不久的。”丧柠偏头望向闻青与，“我不知道你能活多久，你死后，我会为你埋葬，算作是你侍奉我的酬劳。”
闻青与缄默不语，那抹没有完全扬起的笑容，无声压了下去。
在没有情感的时候，不懂离别有多痛苦，一旦懂了，人却不在了，那种苦涩是难以想象的。
非人类生物的寿命远比人类多得多，也更难动心，就像影视中的那样，真动心了便是刻骨铭心一发不可收拾。
丧柠现在之所以能大大方方地说喜欢，是因为她不懂爱。
那懂了之后呢？
她还会喜欢他吗？
闻青与没再说话，俯身解开耳机上的带子，然后拉起丧柠的手，在她的手腕上缠绕了几圈。
他感觉心脏好像被什么蛰了了一下，微微酸麻。
丧柠用手扯了扯气球绳子，上面的天鹅被拽得上下颤动，透明气球里的金粉亮片很是唯美。
她拽着气球放风筝一样跑来跑去，笑容灿烂。
闻青与静静地看着她玩闹。
晚饭前，闻青与照例准备出门，给阿姨空出时间做饭和打扫卫生。
他简单编辑了条消息。
【闻青与：两人餐，打扫浴室卧室阳台沙发。】
不出意外，全是丧柠弄脏的，浴室里弄得到处都是水不好收拾，卧室的床在上面打滚儿。阳台更不用说，茶几不是被踩就是被坐。
闻青与想了想，给阿姨发了个红包。
那边很快就回覆了消息。
【阿姨：先生，这红包是？】
家政阿姨心情有些忐忑，她工作这么久来，就是打扫卫生加做饭，前不久多了个喂猫的活。雇主付的是高薪，喂猫又加了两千，虽然话少了些，但事也少，不像其他人那样会找茬刁难。
她打心眼里珍视这份工作，雇主这突如其来的红包，给人一种要辞退她的感觉，可不就是慌吗。
片刻后，手机震动。
【闻青与：酬劳，多一人的餐，多工作量。】
家政阿姨听明白了，再次惊叹雇主的大方，连发了几条会打扫干净，和准备好餐食的消息。
不过她有点不明白，以往雇主加“工作”，一般都是在工资上加，怎么这次是发红包了？
不过她也不是好信的人，拿钱干好活就行了。
别墅里。
闻青与收起手机，看向还在玩气球的丧柠，“丧柠，出门。”
“来啦！”丧柠应声，穿着鲨鱼睡衣跑过来，她个子高，那睡衣堪堪到膝盖的位置，露出白皙的小腿又细又直。
她脚上没穿袜子，踩着露趾拖鞋，那拖鞋浸了水，走起来嘎吱作响。
闻青与不懂什么叫腿玩年，但丧柠这种，应该就是了。
他由心夸道：“好看。”
丧柠眼睛一亮，也夸他，“你也好看。”
两人职业互捧了一番。
临出门前丧柠想起自己没戴美瞳，又拿了副新的，兴冲冲往地上一坐，“闻青与闻青与。”
闻青与从容地蹲在她面前。
丧柠下巴扬起，“给我戴美瞳，还有三年了。”
闻青与漆黑的瞳看了她两秒，一本正经道：“你会哭。”
“出门要戴美瞳，你快点。”丧柠催促道。
她喜欢赞赏的目光，讨厌奇怪的目光，不戴美瞳时，很少有美瞳店员那般夸赞，她收获更多的是怪异的注视。
闻青与思索片刻，依她所言，帮她戴美瞳。
这一戴就过去了十分钟。
丧柠泪眼汪汪的，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用纸巾擦眼泪，声音都带着哽咽，“好不舒服。”
闻青与低声喃语：“丧尸流眼泪……”
丧柠耳朵灵，听到这话，骄傲道：“一般的丧尸可不会流眼泪，我厉害吧！”
闻青与：“……”
原谅他不懂哭和厉害有什么关系。
但丧柠自己圆bug的能力倒是挺厉害。
“你以前也哭吗？”闻青与问。
丧柠摇摇头站起身，“不是，我想想啊，好像是第一次戴美瞳时就哭了，对，那是我第一次哭，哭的感觉好奇怪的……”
说着说着，丧柠脸上浮现出愠怒，“第二次是遇到一个混蛋，我没打过，气哭了。”
丧柠或许自己都没发现，强大如她，根本没人能伤到她。不会痛，不会难过，却因为一个小小的美瞳而哭泣不舒服。
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
闻青与的目光落在丧柠的眼睛上，问：“疼吗？”
丧柠回给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你笨吗？我怎么会疼。”
闻青与又问：“那为什么哭？”
丧柠一噎，“就是异物入侵，不舒服，然后产生眼泪了啊……”
说着说着丧柠忽然停了下来，表情覆杂，“哭是弱者的表现，我这么强，怎么会哭？”
她茫然地看向闻青与，希望能在他这里获得答案。
闻青与没有说话。
丧柠脑海里自动播放自己过去的样子，她是不会难过，不会哭泣，甚至不会恼怒的。
第一次生气，是知道了边牧是狗。
狗的叫声很大，毛绒绒的，它的声音让耳朵很不舒服。
第一次哭泣，是萧亦给她戴上美瞳时。
丧柠回想着萧亦给她戴美瞳时的感觉，小小的半透明圆盘吸附着美瞳，放在眼睛上，有短暂的失明感。她当时不知道什么是冷，现在想起来。
美瞳，是冷的。
好凉好凉……
闻青与发现丧柠逐渐失神，叫了她几声，也没有反应，不知如何是好。
啪嗒。
闻青与瞳孔微缩，指尖绷成僵直的弧度，一瞬不瞬望着自己手背上的液体。
丧柠竟然哭了。
她眼泪收不住，直往下掉。
闻青与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黑得深沈，宛若无法溅起涟漪的湖面，低声唤她的名字，“丧柠？”
丧柠哭得直抽抽，眼泪不要钱一样啪嗒啪嗒直掉，看着怪可怜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强行塞进了脑袋里，要将她的意识吞没，让她进入一个完全不熟悉的状态。
“我好难受，闻青与，我好难受……”
“砰！”
丧柠摔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她不受控制地把手覆在眼上，捂住双眼。
“丧柠！”
位面管理局警报响个不停。
夏露快速操作着，很快就确定了范围，她敲键盘的手一顿，不敢有丝毫犹豫，当即联系了安竹。
“安队，丧柠各项数据都在飙升，处於极不稳定状态，看起来像是……发狂。”
在外面调查的安竹不禁皱眉，“这才多久？”
她发现了，有丧柠在，他们就没有一刻是消停的。
安竹连忙赶回位面管理局，正想去无人区，就被夏露拦了下来。
夏露说：“在检验部，检测腕带没有检测到丧柠有伤人意识。”
安竹：“……？”
她虽然没说话，但夏露看得出来，安竹的表情大概是，“那你们把她抓回来干什么？”。
夏露表情一言难尽，领着安竹去检验部。
刚推开门就看见丧柠缩成一团，带着一丝依赖的意味不断靠近闻青与。
闻青与默默将她抱紧了些。
检验员也看不出来什么，挠挠头，“我是负责检查的，也不会给怪物看病啊。”
最经典的检查就是先抽个血化验，检验员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针筒，仔细看了看丧柠的胳膊。
“她这……有血管吗？”
闻青与：“……”
检验员只觉两眼一黑，咬了咬牙扎了下去，“啪”的一声脆响，那连巨型怪物都能刺穿的针头，断了。
检验员不信邪，翻翻找找，掏出更大一号的针筒。
“啪！”
再大。
“啪！”
再再大。
闻青与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眼神中满是不赞同，声音发哑，“请你认真对待。”
检验员：“……”
他抱着快要有一人高的针筒，尴尬地笑了笑。
安竹忍不住出声：“你们在干什么？”
检验员像看到救星一样跑过来，快速解说道：“夏露怕丧柠失控，无人区又不能随便开放，就暂时安置在检验部了，丧柠情况确实不太对劲，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安竹“嗯”了一声，视线在闻青与身上停留了两秒。
夏露道：“丧柠当时死抱着他不撒手，只能一起带来了。”
安竹点点头，“能查出来她怎么了吗？”
检验员礼貌一笑，夏露擡头看天花板。
安竹：“……”
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感觉找到丧柠这个“警报器”以后，她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最后，安竹将闻青与和丧柠安置在了空闲的休息室。
“我们目前也不能确定丧柠到底是什么物种，你知道什么情况，可以和我们说，暂时只能等她清醒过来。”安竹公式化的说完，准备离开。
她很忙，不能把精力全用在丧柠身上。
闻青与坐在床上，穿着他常穿的黑色西装，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许生硬不近人情。反倒是他怀里的丧柠，一身可爱的睡衣，两只爪子揪住他胸前的布料，一副很没安全感的模样。
这两个，真应该反过来，怪物不像怪物，人类不像人类。
闻青与微微垂了垂眼睫，忽地开口道：“位面管理局。”
安竹转过头，审视地看向他，位面管理局存在特殊，一般来说，普通人类是不会知晓的。
夏露和检验员应当不会对闻青与说这些，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本来就知道。
闻青与似乎是那种不太擅长主动开启话题的性格，一时间休息室里的气氛诡异的静默。
安竹等啊等，等了半天不见他有下文，冷声道：“丧柠告诉你的？”
闻青与简单回答：“不。”
安竹：“……？”
然后呢？你什么意思？安竹上次这么无语还是面对丧柠的时候。
她耐着性子问道：“你和我说位面管理局是什么意思？”
闻青与盯着安竹的眼睛，目光就像是一台精密计算的仪器，没有感情色彩。
几秒后，他收回视线，轻道：“谢谢。”
说完以后，他像是完全注意不到安竹的存在一般，低头专注地观察丧柠的情况。
安竹：“……”
别让她再看见这俩玩意，谢谢。
安竹走后，休息室只剩下闻青与和丧柠。
闻青与摸向丧柠手腕上的腕带，他在上面快速点动了几下，腕带自动脱落，平放在他掌心中。
安竹有一点没猜错，闻青与确实之前就知道位面管理局。
他电脑邮箱里现在还放着管理局特聘邮件，招聘他的理由，无非是看上他的机械才能。
人类中有特殊能力的人只占极少一部分，正所谓科技改变生活，位面管理局有很多东西都离不开研发制作，能让人类用脆弱的身体和怪物对抗。
不过比起ctl，位面管理局要更“温和”。
至少，在这里，闻青与没有看到有虐//待怪物的迹象。
丧柠不清醒时也不安分，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睡衣帽子都被她蹭得扭曲变形。
闻青与忍无可忍，揪住帽子罩在她头上。
鲨鱼睡衣的帽子很大，戴上去都能挡住半张脸，边缘有个拉链。
闻青与面无表情捏住拉链，“滋啦”一下拉上。
丧柠整张脸被蒙住，从外面看就是个蓝色q版鲨鱼头。
闻青与满意地拍拍鲨鱼头。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