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星期四的早晨,也正是郁棠假期的第一天。
他收拾好了一切,低着头翻了翻希尔的新闻,再次擡头是刷脸的时候,接下来一转头,他就发现了船上的不对。
其实最主要的是一个人不对。
有着一头白发的精壮青年身上穿这件白色的西服,胸前敞开,露出两胸之间的一条溪流,像是条引人注意安全银河。
然而比起这个,郁棠更对他的脸印象深刻。
那还是他从白狸手下离开时的第一个命运的齿轮,这个以强硬姿态带走他的人也被人强硬的带走了自己。
如果不是今天再见,郁棠敢说,自己从分开那天起就没在想起过他。
现在也是,如果不是因为这艘游船在外面看来还是和普通的游船一样,游船又在他登上以后就开启,身后的门上也站了几个人,他绝不会在车上多久。
郁棠淡淡看着图尔斯,等待他的开口。
可图尔斯也在等郁棠开口。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毕竟他没有可以拿捏郁棠的事物。
他看着郁棠平静生活了很多天,但他还是想要将他带离那里,将他困在自己身边,但图尔斯又有些自尊,他知道此时唯一能牵动郁棠就范的大概就是那个收留他的花店老板,但他没有让人去影响她的生活。
他还没有那么没品。
奈何就算这样,他在郁棠心里的评分也并不高。
知道自己这次说不定没法按时回去,他在聊天软件上提前延迟了假期,然后就坐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图尔斯不来找他,他就等游船停了下去。
图尔斯来找他,那就找他再说。
两个人都不想主动来找,气氛就这些坚持下去,游船司机也按照计划中的路线离开。
终於还是图尔斯忍不住,快步向前坐在了郁棠身边,率先开口,“你就没什么说的?”
“我需要说什么吗?”
郁棠说话时微微挑眉,比起之前单调的美,更多了份轻淡的灵动。
这不是因为他跟图尔斯“熟”,而是因为这些天里他逐渐像是个人,活过来了。
“也是,不管你说不说你都得跟我走。”图尔斯长臂一伸,搭在郁棠的车座后面。
郁棠没说话。
他上车到现在几乎都是使用的手拿式智能机,但是这不代表他没带之前被送的手链式智脑。
再者说普通的智能机也有快速报警的设置。
郁棠两个都用了,就等着看看警察来抓人了。
这里是以美丽的景色与安全的环境为宣传来吸引国外友人前来旅游的,在政治上和希尔也是两种制度,而且这些人敢来抓他,肯定带着能压制他的管制武器,所以,他赌一把有人会管。
而如果没人来截住游船,他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但好在他的消息不是传出去之后就石沈大海。
在不知道多久后,游船上的智能航线系统突然被黑,坐在前排操作的司机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件事,但他并没有声张,而是通过智脑提醒了图尔斯。
图尔斯看见消息后皱了皱眉,但郁棠似乎一直没有异动,他也就没有将怀疑放在他的身上。
这事还要怪图尔斯的家世,希尔国内的情况特殊,无论是高官还是军队,只要付出足够的价值,除了王室都可以给他们使用。
所以在图尔斯的思维里没有民众可以报警,然后警察保护民众,这样的回路,他只觉得是某个人黑了他的游船。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郁棠的信息确实有一个朝着警方去了,但游船一直在移动,那边还在想办法确定位置,而另一个信息则是被人给拦截了。
阿尼奥尔送的智脑项链不仅能报警,还会将这个消息发送给和郁棠手链配套项链的主人,也就是阿尼奥尔本人。
但此时此刻这条消息并没有被阿尼奥尔获得,而是被暗中监视他的一个ai捕捉。
远在希尔国本地的莱恩利用他的ai捕捉到了这个消息。
但他并不是为了来帮助郁棠,而是同样想要得到郁棠。
这当然不是因为之前那点旖旎的心思,而是因为他一直在调查阿尼奥尔究竟有什么弱点。
他这个弟弟仿佛不是王室的人一样,勇敢无畏,有着过度化的理想主义和想要实现的能力与坚持,这样不惧牺牲的假人一样的存在一直让莱恩找不到他的弱点。
但是莱恩知道,他在邻国藏了个什么东西,定期会过去看看。
最近因为他突然停止了动作,莱恩还以为这条线索又要断了,没想到拦截到了发往他智脑上的求救信号。
他本打算在控制那附近的电子设备后就制造一场意外,却在看到那个被关注的人是谁之后楞了一下。
有种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感觉。
莱恩以为郁棠是阿尼奥尔藏在这里的,(虽然他确实有帮忙隐瞒行迹)。
他突然不想杀了他给阿尼奥尔一个教训了。
莱恩敲了敲桌面,“去把游船开到边境,把人带回家。图尔斯就别带回来了。”
现在阿尼奥尔势大,他又着重打击盛城和曙光,背后又有狱城带着从盛城科技“合作”来的武器和直接明抢的曙光集团旗下医疗方面公司丶医院的药,直接用武力压制他们,做到了势和声望都愈来愈大的一个程度,导致他似乎成了板上钉钉的王储。
就算现在莱恩明面上声望有损,部分赚钱的黑心产业被扒,但他也并没有将自己放在败者的身份。
但是他没想过,阿尼奥尔的目标其实完全不在王位之上。
今天来他没有来找郁棠,一个是被郁棠一下子给伤到了,自觉得缓缓,工作过程中也思考过要不要放弃,但他又是比较偏执的性子,还是放不下,更不甘心。
而且往好了想,他不是都松口了吗?这也是一点进步啊。
冷静下来后他也有抱着自己碎掉的心覆盘,然后就发现自己的转变太快了,真的很难不让人误会他,是因为当时那一晚而……
但他真的不是,他还因为自己的糟糕表现羞於见人来着。
除此之外还有第二个最重要的原因,他在着手加快推翻王室的进程。
在阿尼奥尔所在的这个革命组织之前,希尔境内就频繁出现过许多次不同的□□,只不过因为科技水平,教育环境,人心等等一直没能完全成功。
所以阿尼奥尔此时加快进程的举动并不算着急,但现在想另外推出一个合适的“领导者”会比较麻烦。
阿尼奥尔本来因为自己的母亲因王室未婚生子,艰难的拉扯自己对希尔国王室抱有敌意,想要针对王室,但革命组织最终的目标却不是他的目的。
他只是恰好遇见,恰好觉得他们的理念值得追求,恰好融入又恰好是比较合适的那个人,所以他本来是愿意承担责任,但现在他只觉得这份工作繁琐。
太影响他追老婆了。
这都大半年了,进度才这点,什么时候棠棠会愿意给他一个名分?
他得赶紧腾出时间来,好好证明自己,不然在他不在的时候,万一郁棠遇见更好的人怎么办?
当然,阿尼奥尔不觉得会有比自己更好的人,他比起那些根系腐烂的家夥可好太多了,但他怕郁棠觉得某个路过的游客更好,然后不声不响地离开,就像上次一样。
这样想着,阿尼奥尔内心又涌上了熟悉的不安。他偷偷打开了位於手链上的定位器。
这个定位不是很精细的那种,只会让他看到郁棠还在不在那个国家,并不会定位到郁棠的细节地址。
母亲的教养让他知道这样“控制”的手段不对,但人类的劣性让他无法阻止自己。
然后他就发现,郁棠的地址有了变化。
是要离开吗?
要让他离开吗?
就在阿尼奥尔犹豫的时候,他敏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郁棠的定位最终停在了希尔国的边境。
不可能是来找他的。
阿尼奥尔有些心酸地想。
阿尼奥尔犹豫着是否要联系郁棠,其实郁棠也难得明确的在脑海中想起阿尼奥尔的身影。
之前在图尔斯与不知名人士争夺游船的使用权期间,郁棠趁机打倒了看守自己的家夥,跳到船舱外侧,直接跳下游船。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发现,图尔斯是挑的人少的地方走,现在这样跳下去很有可能找不到其他可以搭救自己的游船,直接葬身海底。
但他无法再次忍受那种时时刻刻都要注意其他人的想法,以其他人的想法为先的思想模式。
他就像是被放出笼子的野狼,要么死,要么逃,不存在臣服一说。
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郁棠迅速抓准时机攻击了看守自己的几人,冲到外面,跳下游船。
这里是海上,图尔斯雇佣的人一时间没有勇气跟上郁棠,毕竟如果强行带郁棠回来时遭到抵抗,恐怕就是两人一起没入海底。
更不用说郁棠时不时会潜泳进海面之下,他们下去之后未必能追上郁棠。
几番犹豫之下就给了郁棠远离的机会,再之后等图尔斯跟着过来后,他们已经失去了郁棠的影子。
而郁棠,在不知道游了多久之后被另一支正准备前往希尔国运送货物的邮轮救下。
在想起阿尼奥尔的时候,他刚坐上邮轮的救生艇,还没上去,身上好不容易等来的身份证件与买来的智能机已经在路上因为他要减轻重量而扔进海里。
现下他唯一能使用的丶能与外人联系的就只有阿尼奥尔送给他的手链型智脑。
这和郁棠买的便宜货不一样,在经过海水的浸泡之后,还能正常运行。
但是在那之前,郁棠其实就想起过阿尼奥尔。
他太过在乎与自己是否受制於人,也因为过往的经历,想当然的就觉得阿尼奥尔是因为那天在房间里的事才会对他如此。
仔细想想,以郁棠的敏锐,怎会察觉不到阿尼奥尔的变化从何而起。
但现在,他应该联系吗?
在说出那样过分的话然后把人气走之后,他还能联系吗?
郁棠跟着船员上了邮轮,道谢之后对方问他是否需要联系他的家人。
船员说话时郁棠一直低着头,黑色的中长发全都贴在身上,整个人像是只湿漉漉的小狗。
郁棠拧了拧头上的水,“不用了,麻烦到达目的地后让我下船,我会自己联系他们接我。”
这艘邮轮的装修华丽,郁棠自己现在肯定是没有消费能力的,所以他准备先忍一忍,等到地方找个便宜点的旅店再将自己打理干净。
还是船员见他自己孤零零的有些不忍心,主动道:“那我把水卡借给你,水房外面就是洗衣机,还有配套的烘干机,你洗个澡之后衣服也就干了。”
水卡怎么也花不了多少,郁棠倒不必拒绝。
船员还有自己的工作,现在还处於邮轮中绝大部分人工作的世界,於是他将水卡递给郁棠之后,船员便将他一人留在了这里。
郁棠捏着那张还有点新的水卡,想起刚才船员泛红的脸,郁棠叹了口气,打开了在上救生船一开始就被他悄悄确认过没有太大损伤的智能装置。
无论如何还是道个歉吧。
快速在虚拟屏幕上敲下了几个单词,确认自己发的没错之后,郁棠换上了裹上公用的浴巾,将自己的衣服也放进了公共的洗衣机里。
当然,他没忘了把手链的消息回覆改成免打扰,免得之后一不小心点开什么。
总之就是一个道完歉就屏蔽,免得自己后悔,将消息撤回。
然而郁棠只想到了自己,却没想过接到消息后阿尼奥尔是何反应。
猛然接到郁棠的主动发来的消息,阿尼奥尔的心立刻就变得活跃,脑子也愈发肯定郁棠是来找自己的这个猜测。
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消息,迎面看到的却是一个道歉。
他简单回想了一下,本来跳动的心情仿佛被施加了一个沈默,变得冷凝。
是二次拒绝的意思吗?
阿尼奥尔蔫蔫地将对话框放到了一边,打开了新的一份文件。
随后他就收到了刚刚研发出来不久,被给予他来辅助完成政务的ai:begonia的提醒:
“您好,已找回来自郁棠先生被潜入删除的消息的原文,请问是否查看?”
就在刚才它被人隐秘的侵入,拦截并删除了一个消息。
刚完成一份审批的阿尼奥尔一楞,立即让begonia打开。
随后他就看到了一份来自郁棠发往警方的紧急报警。
如果说刚才他只是因为郁棠摸不着头脑的一句道歉而归於平静,现在可谓是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连呼吸都觉得带着那些不好的猜测。
他已经无法再估计自己是否像其他有权有势的人一样,他只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行动,那这句道歉将是郁棠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语。
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测,阿尼奥尔再打过去的时候设备的另一端迟迟无人接通,一直等到郁棠将每一条发丝都清洗干净,他这才给手链开机。
因为不想面对可能会有所变化的关系,他特意延长了洗澡的时间,而在看到阿尼奥尔发了那么多消息之后,郁棠又有些惊讶。
他似乎很着急。
来不及找到衣服,他还以为阿尼奥尔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已经接通了再次发来的视频通话。
随后他便看见虚拟屏幕上投影出一个身上穿着白色衬衫,胸前挂有项链,脸上却满是焦急的英俊面庞。
那张脸的主人在接通视频通话的前一秒还下意识的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然后又在看到视频里的画面后脸色一僵,迅速将视频改为了通话,并结结巴巴地说道:“抱歉,打了太多次,点错了。”
郁棠回想了下刚才男人局促的表情,垂眸换上衣服,“没事,我也为之前的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阿尼奥尔已经打断,“你现在在哪?我刚才没看到你的求救,现在是安全了吗?”
他摸不准郁棠的态度,不想听他在亲口说。
“暂时安全了。”郁棠思考了下,随后道,“麻烦你注意一下,图尔斯,另一个人我不太清楚是谁,麻烦我上岸后,暂时保护一下我的安全。”
阿尼奥尔强势回答:“我想定位你的具体位置,我需要去找你,我需要看到你本人安然无恙。”
气氛静默了一秒。
郁棠没回答。
“可以吗,郁棠?”
阿尼奥尔回首看向办公室里还未卸下的上任国王的自画像,又垂眸看向了自己放在桌面上的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妈妈的,一张是偷拍的郁棠的侧颜。
“郁棠,我想见你。”
郁棠给他坐标之后都觉得自己要被蛊惑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蛊惑。
他有些不太习惯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