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的门被再次打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荻花,手上提着一个饭盒。
“我知道劝你也是无济於事,所以,今天我带了酒,就当是告别吧。”荻花拿出了准备好的酒菜。
“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终结,对於这样的结局,我不后悔,来,喝酒。”丰烨的语气并不悲伤,他端起酒壶,倒了一杯酒给自己,又给荻花倒了一杯。
他的手被锁链拷着,因此倒酒的时候显得有些笨拙,锁链发出“哐哐”的响声。
荻花略感忧伤:“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其实,每每外出执行任务,你都是有机会逃走的,可是,你却没有这样做。你总是顾虑着我的生死,不愿意牵连於我。”
暗影流沙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若是执行任务期间有一人叛逃,导致任务失败,那么搭档将以同罪论处,甚至会被处死。”
因为这个规定,他们两人被紧紧捆绑在了一起,成为了生死搭档。可也因为这样,丰烨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最后,决心以最难的方式离开这里。
那是他在成为绝杀之首不久后,就听人议论道:“曾经有一位绝杀之首挑战暗影之首,结果败了,死得可惨了……”
“这好不容易当上绝杀之首,怎么就这么不惜命呢,非要以卵击石,唉。”
暗影流沙的绝杀之位是有限的,因此,低一级的杀手可以提出挑战高一级的杀手,若是胜了,便能取而代之。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枫叶脑海里油然而生:若是我能赢过暗影之首,那么,或许我就能离开这儿了。
即便,从始至终,无人成功过,枫叶还是想要试试。
但一个绝杀之首要想赢过暗影之首,绝非一件容易的事,这注定是一条荆棘之路。
而让他坚定这个想法的,便是一次对丞相的刺杀任务。
一日,枫叶和荻花打开任务,上面写着:“大周丞相,卒於景炎十七年一月十九日。”
两人很快明白这次任务是刺杀丞相。
於是,两人提剑而行,来到了丞相府。
他们负责在不同的位置盯梢,遇到恰当的时机就会出手。
丞相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位老人的身影。门外,不时有侍卫巡逻经过。
一直到夜半十分,丞相都未曾歇下。
转眼已是天光熹微。
伴着清脆的鸟鸣,丞相府传来了动静,府前已停着一辆马车,管家道:“老爷,公务是重要,可你也得保重身子,多歇歇。”
丞相手里拿着文书,正要赶去上朝。他疲惫地一笑:“这两日,黄河决堤,要部署的事情很多,我多歇一会儿,就会有更多的人死於洪灾。”
枫叶所处的位置刚好能听见他们的对话,看到丞相夙兴夜寐地操劳政务,一心为民着想,枫叶的心软了下来。
或许,这世上还是应该多一些良善之人,比如这位大周丞相。
下一刻,枫叶意识到不妙,他以极快的轻功向荻花那边飞去,他必须去阻止他。
之后,他会一力承担罪责,无论惩罚有多重,他都接受。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柄雪白的小箭就在一瞬间直直地插进了丞相的胸/膛,鲜血从丞相的嘴里喷了出来。丞相的身体直直地倒在了地下,手中握着的文书也一同掉在了地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枫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着一切。即便,人死前的模样,他已再熟悉不过。
他的血突然热了起来,不知所措地望着这一切。只听见耳边隐隐传来管家的声音:“快,抓刺客!”
接着,丞相府巡逻的侍卫鱼贯而出,封锁了这里。
荻花任务完成,赶来和他汇合,看见呆在一边的枫叶,赶紧拉着他的手撤离。
不知何时,天空之中飘起了一阵细雨。
一路上,枫叶的心里翻江倒海:为什么?为什么?他分明是一位好丞相,我不想他死的,可他还是死了,死在了今日。
从前被压抑的自责丶愧疚之感,在这一刻再也抑制不住,全都喷涌而出,向他席卷而来。
枫叶感到身体像被钉子扎一般的刺痛,这是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痛苦。
他甩开了荻花,自言自语道:“这不公平,我们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荻花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在暗影流沙,我们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别自责了。”
枫叶的鬓发被微微沾湿了,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走了不知多久,荻花也跟了他一路。
突然,他停了下来,原本忧伤的脸上多了一丝杀气,语气却是极其平静的:“荻花,明日,我要挑战暗影之首,成为这暗影流沙的最强者,重新制定暗影流沙的规则。”
“你疯了吗,首领的武功深不可测,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有胜算。”
“我宁愿自己疯了,也不想待在这里被逼疯。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窒息和恐惧,让我活得像行尸走肉。”枫叶道,“我不想一直生活在恐惧中,我想遵从本心的活着。若是任凭恐惧来控制思想,就会一生都落入这个陷阱,於我而言,这是残酷的。为活命而杀人,以为活着就能快乐,这也是残酷的。即便最后的结局是死,我也认了。”
当晚,枫叶就给暗影之首下了挑战书,首领应战,於第二日一决生死。
驯鹿台上,暗影之首着一袭黑袍,运筹帷幄地立於一侧:“你很有勇气,竟敢向暗影之首发起挑战,本尊就应了你的请求。”
枫叶手持寒光剑,立在另一侧。目光凌厉:“我想过了,人生又有多少事是能做足万全准备后再行动的呢?或许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每次执行任务是赌,每一次的晋升是赌,而这一次,我要为自己赌一回。我赌我自己赢!”
“那你可有想过挑战失败是什么下场吗?”
“我自然知道。暗影流沙规定,对战二人,生死自负。大多时候,战败者会被处死,因为他已经威胁到了对方的位置。因为是以性命为赌注,所以暗影流沙中鲜少有人向对方发起挑战。”
“可我还是想要一试,若是我赢了,我要重新制定这暗影流沙的规则,比如离开这里。”
首领轻蔑地一笑:“重新制定这里的规则?哈哈,你太狂傲了。我知道你早有离开暗影流沙的心思,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沈不住气了。”
枫叶语气决绝:“暗影流沙,我一刻都不想再待了。”
决斗开始了。
驯鹿台下,一众天杀丶地杀丶绝杀纷纷屏住了呼吸,共同见证这难得一遇的强强对决。
枫叶亮出寒光剑,寒光剑的剑刃如雪一般的亮,他一跃而起,朝首领劈来,刀光乍现。
首领挥出一对磨得十分锋利的弯刀——破冰刀,弯刀上闪着寒气,刀光洒在了枫叶的脸上,照着枫叶的脸多了几分冷气。
只听一声清脆的撞击,寒光剑撞上了破冰刀。下一秒,首领挥出一掌,枫叶翻身闪避。
两个身影上下翻飞,剑光飞舞,激起阵阵细尘。
暗影流沙素以快丶准丶狠称霸,每一任的暗影之首更是经过千锤百炼才坐上了这个位置。
枫叶的脸上被轻轻划出了一道血痕,首领一笑:“手头功夫确实不错,可惜即便你天赋再高,也少了几年时间修习剑术,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即便结局非我所愿,我也要在尘埃落定前再奋力一博。”枫叶没有顾及脸上的伤痕,足尖一点,向后撤退了两步,摆好阵势,预判着首领的出招。
他凝神,使出了移形换影。他的身影连着寒光剑以极快的速度闪动,舞出了一朵朵刀花,犹如千万朵盛开的白莲,紧紧地压制住了首领的破冰刀。
决战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众人屏住了呼吸。
这时,首领袖口一挥,数十枚暗器向枫叶袭来,枫叶提剑抵挡,无数枚暗器撞击着寒光剑。
下一秒,枫叶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破冰刀已经扎进了他的胸/膛。
“暗器?……”枫叶嘴里涌出一口鲜血。
“枫叶,你还是太年轻了。别以为眼睛看见的就是全部,我从未在你们面前施展过暗器,可这并不代表我不会。顺便告诉你,这暗影流沙数百扇石门里的暗器,都是出自我之手。”首领笑了。
枫叶将寒光剑扔到了地上:“罢了,这就是命吧。技不如人,听凭处置。”
“你很有勇气,或许再过两年,你可以赢过我的。”暗影之首道。
“我累了,我不想再有无辜之人死在我的剑下。”枫叶笑了笑,他嘴角渗出的鲜血,衬着他的脸,似乎比刚才明艳了几分。”
挑战绝杀之首失败后,他第二次来到了这个地牢里。之后,他又在荻花地帮助下逃了出来。
如今是第三次重临此地了。
丰烨知道这一次他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毕竟老天赐予一个人的运气是有限的。
思绪拉回,丰烨看向身旁的荻花,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上次,在你的帮助下,我又多活了这么久,我已经很知足了。我曾经想要的一切——自由丶爱情,在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我都曾拥有过,此生足矣。”
荻花道:“或许在将军府的日子,才是你最本真的模样吧。”
丰烨一笑,似乎在重温那些美好的时光:“将军真的很好,很好。我希望在他心里,我永远是那个善良而明媚的小丰。我死之后,请将我的骨灰埋在将军府的那棵栀子花树下,我想永远陪着他。”
荻花哽咽了:“我一定替你完成这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