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这时候,远处传来整齐划一而又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丶马蹄声,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甲胄摩擦声。
丰烨知道,那是萧冕正率领着黑风营朝这边赶来。
暗影之首似是也觉察到了外面的动静,神色有些深沈。“孤狼这个废物,连个人都拦不住。”
“不对,怎么会这么快?”
暗影之首明白过来了——孤狼背叛了他。否则,绝不会这么快。
正如暗影之首所预料的那样,孤狼确实背叛了他。
一刻钟前。
孤狼奉命率领一众杀手阻拦萧冕及黑风营。
暗影流沙的杀手与黑风营士兵不由分说地打了起来,孤狼更是身先士卒,孤身对战萧冕。
正当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却听孤狼道:“我并不是来拦萧将军的,相反,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萧冕有些意外:“什么交易?”
“首领派我全力射杀黑风营和巡防营一众士兵,可我并不打算这样做。此番若是我助你兵不血刃地攻进大殿,你能否答应,此事若成,放我和荻花浪迹天涯,对於我们过往所行之事,也一概不予追究。”
“我答应。若你说话算话,我会尽我所能,在陛下面前为你们陈情,我也相信陛下是个赏罚分明之人。”
“我知道萧将军向来一言九鼎,我就信你这一回。”
交易达成,两人便依计而行。
孤狼使了个眼色,萧冕会意,孤狼故意擡手,被萧冕一掌打中了胸/膛,往后退了几步,打了个趔趄。
萧冕这一掌并未下重手,孤狼之所以打了个趔趄,也是两人演给众人看的一出戏罢了。
几个绝杀扶住孤狼,孤狼故意干咳了几声,以此显示自己确实伤得不清。
见孤狼不敌,在场的杀手也有些心里没底,再看看对面黑风营和巡防营人多势众,要想拦住他们,势必伤筋动骨,不由得有些露怯。
孤狼见时机成熟,朝众人吩咐道:“对手攻势太猛,若是硬战恐会损失惨重,我们先撤。”
向孤狼传话的那名杀手劝道:“首领的命令可不是这样的,首领吩咐务必……”
孤狼立刻截住了他的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道:“你也知道,在暗影流沙,强者为王,除了首领,此刻你们最该听我和荻花的话,此番敌人攻势太猛,若是死战,势必伤亡惨重。我这是为兄弟们好,才不忍心大家就此丢了性命。首领若是怪罪下来,我自会承担。既然你想依命令行事,那就留在这里死战到底吧,我绝不勉强。”
一听到“死”字,反驳的那名绝杀打了个哆嗦,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您的话,我自然是听的。”说着,也跟上了撤退的队伍。
就这样,孤狼摔众人退了出去,任凭黑风营和巡防营长驱直入,直奔大殿。
宫门处於皇城的最外围,而大殿则位於皇城中心,两者之前有着一段不远的距离,萧冕等不及,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十万火急地朝大殿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只希望快一些,更快一些,心里喃喃:“小丰,一定要等着我……等我……”
天地间不知何时飘起了悠悠扬扬的雪花,晶莹的雪花落入皇城的每一个角落,混杂着地上横流的鲜血,一白一红,显得分外耀眼。
对於孤狼的背叛,暗影之首是始料不及的。可事实摆在他面前,不由得他不信。
一直以来,孤狼都是他最得力,最忠诚的手下,唯他的命令是从,却没想到,到头来,反倒是孤狼的背叛,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腹背受敌。
“好啊,你们一个个都背叛我。”暗影之首咆哮道。
在暗影流沙之中,枫叶丶荻花丶孤狼,这三人,号称暗影流沙最强的绝杀三剑客,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不曾想,他调教出来最卓越的三人,竟然都背叛了他。
“没想到我算尽天下人,却唯独算错了人心。”
丰烨一笑,用衣袖擦净了嘴角的鲜血,用略带桀骜的语气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罢了。”
“就算孤狼背叛了我,丰烨,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你信不信,你终究不是我的对手,等不到萧冕来了。”说完,暗影之首露出魅邪的一笑,几乎是同一刻,他挥出破冰刀,朝丰烨的右臂攻去。
丰烨右臂原本就被划了一刀,鲜血横流,有些无力,才不得已改为左手使剑。
眼看右臂将要再次遭受重击,说时迟,那时快,丰烨急中生智,擡腿横踢,总算避过了暗影之首的杀招。
不等丰烨迟疑,暗影之首再次向他袭来。丰烨挥剑抵挡,寒光剑和破冰刀针锋相对,刀光剑影之中,不时擦出丝丝火星。
丰烨虽是左手挥剑,剑法却也丝毫不逊色,对上右手出刀的暗影之首,尚能招架。
下一刻,丰烨才真正预感到情势的不妙。
暗影之首向他挥出一掌,用的正是左手,丰烨依旧想擡腿格挡,不料暗影之首伸腿阻拦。丰烨分身乏术,只得出右掌接招。
丰烨只感觉右臂一阵发麻,接着一股剧痛传来,鲜血流得更厉害了,一滴接一滴地滴到地上。
暗影之首一笑:“先前你毫发无伤,尚能与我一战,如今你右臂受伤,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我又怎能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呢。”
丰烨知道,右臂受伤,就是他最大的破绽。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全身冒着冷汗,景炎帝看丰烨力有不逮,右臂一点点地往外渗着血,不忍道:“孩子,你走吧,再打下去你会没命的,这本就不关你的事。更何况,我曾亲手将你下狱,你不计前嫌保护我的安危,我已经很感激了。快走吧。”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能一朝功成,籍籍无名者的个人生死根本不足为道。这是帝王之术,景炎帝不会不懂。可不知怎的,景炎帝竟然生了恻隐之心,不顾自己的安危,说出这番话来。
“不,我不走,这一次,我为自己,为将军,也为大周而战。将军教会我,何为勇敢,何为责任,为正义之事而战,虽千万人,吾往矣。”
“更何况,我只对付你一人!”丰烨擦干嘴角的鲜血,那眼神中带着倔强与狂傲,再次迎上了暗影之首。
景炎帝觉察出这眼神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眼神不曾在太子和二皇子的眼中见过,却在这个籍籍无名的少年眼中闪现,那分明是年少时自己的模样!
“小丰!”丰烨的耳边想起萧冕的叫唤。
此刻,萧冕踏雪而来,终於到达了大殿外不远处。
大殿外,雪下得正紧。
萧冕担心大殿状况,以最快的速度策马赶来,将众人都甩在了身后。
“给我拦住他!”暗影之首下令道。
大殿内的绝杀接到命令,大部分冲出了大殿,去拦截萧冕,只留下小部分人继续与季英丶柳太傅丶二皇子等人缠斗。
萧冕骑在马上,手持扶风剑,居高临下地挥剑与冲过来的绝杀厮打,刀锋凌厉,就像秋风扫落叶般干脆而果决。
看萧冕近在眼前,不多时便会冲进来,再者,他身后数万的黑风营士兵很快也会接踵而至,将这大殿团团包围,暗影之首想到这里,突然发了狠。
他的破冰刀突然使得飞快,快得比丰烨的杀手鐧“移形换影”还要快,丰烨只得凝神抵挡,见招拆招。
丰烨越是用力,越是牵动伤口,加速血液的流速。
丰烨的嘴唇有些发白,却仍旧在坚持着。可左手的寒光剑还是因为身体乏力的缘故,使得终究是没有先前那般灵动迅捷了。
下一刻,丰烨就预感到了不妙。
暗影之首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将他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丰烨感觉一阵眩晕,接着,整个脑袋便嗡嗡作响起来,眼冒金星。他想要挥剑反抗,却发现眼前人影幢幢,看得有些不真切。
暗影之首看了一眼景炎帝,道:“周警,今日,我就让你后悔一辈子。”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景炎帝不免有些疑惑。
话音刚落,暗影之首挥起破冰刀,朝丰烨胸/膛刺去。
“丰烨!小丰!”景炎帝叫了一声,几乎是在同时,萧冕也觉察到了丰烨的危险处境,失声叫了出来。
伴着这声呼喊,萧冕已经抛出了扶风剑,扶风剑以极快的速度飞来,希望能为丰烨挡下这致命的杀招。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鲜血从丰烨的嘴里涌了出来,他的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了,眼神有些迷离。丰烨晃了晃头,终於清醒了些,不再感到那么眩晕。他伸手握住刺来的破冰刀,与暗影之首周旋,不让他刺得更深些。
与此同时,扶风剑划过长空,朝暗影之首飞来,暗影之首闪身想要避过,却是来不及了,他的右臂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顺着黑色的衣袍流了出来,染得这玄衣的颜色更深了些。
丰烨感觉到全身乏力,缓缓倒了下来。还在殿外厮杀的萧冕怒了,眼睛里满是杀气,上前阻拦的绝杀皆被一剑封喉,终於进了殿。
他朝丰烨飞奔而来,扶起了倒在地下的丰烨,他抚摸着丰烨的脸颊,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小丰,小丰,你没事吧?求你,不要离开我。”
暗影之首哈哈大笑:“萧冕,我也要让你尝尝永失所爱的滋味。十三年前,萧氏在那场平叛中可谓居功至伟,父债子偿,如今,我的仇报在你身上,可谓不冤。”
萧冕怒了,怒火中烧,丰烨的声音有些虚弱,道:“冕,我没事,死不了。”萧冕浓密的睫毛上粘着雪花,身上还带着一股寒气,可丰烨却觉得萧冕的怀抱温暖极了。说着,丰烨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枚圆形的木头吊坠,道:“是它救了我,为我挡下了这一刀。”
萧冕想起来了。上回与柳太傅联手围攻暗影流沙,虽说所有的杀手都趁机撤离了,可并不是一无所获,柳太傅还是在暗影流沙带回了一些文书和物品,其中就包括这个木头吊坠。后来他们前去拜访柳太傅,柳太傅又将这个木头吊坠交到了萧冕手里。
萧冕知道,这个木头吊坠是丰烨的父母留下的,之前暗影之首就曾拿出这个木头吊坠,以丰烨父母的下落相逼,希望丰烨继续为他所用,可丰烨还是义正词严地拒绝了。那时,他假扮“风铃”,在暗影流沙的地牢外听的一清二楚。萧冕知道,丰烨从小生活在暗影流沙,自然渴望亲情,所以,他又把这个木头吊坠还了丰烨,没想到丰烨一直带在身上。兜兜转转,这木头吊坠竟救了他一命。
木头吊坠并没有被锋利的破冰刀刺破,只是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刀痕。萧冕这才放下心来。
“刚刚看你吐了那么大一口血,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萧冕将丰烨一把搂住。”
“我还想牵着你的手,白头到老,我怎么舍死。刚才我只是太过用力了,所以才吐了一口血,我真的没事。”
说着,丰烨握住了萧冕的手。几日不见,萧冕的手竟粗糙了不少。他的手上还多了几道深深浅浅的血痕。盔甲上,也满是斑斑驳驳的剑痕,还带着些血迹。想来他在宫外也是经历了一场死战,才冲了进来。
方才,景炎帝的目光一直凝聚於这个圆形的木头吊坠上,此刻他再也绷不住了。
这圆形木头吊坠分明是他当年亲手所刻,作为送给先皇后萧紫玥的定情之物,普天之下仅此一枚,怎么会在丰烨的身上?
他快步走了过来,目光热切,朝丰烨道:“孩子,能否将这木头吊坠予我看看。”
丰烨不解,解下这木头吊坠递给景炎帝。
景炎帝抚摸着这吊坠,老泪纵横,喃喃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个。”
景炎帝记得,那时,他还是受人冷落的五皇子,一无所有,面对心爱之人,只能自己亲手雕刻这枚吊坠表达爱意,不曾想,先皇后萧紫玥却是一口答应了他的告白。於是,这吊坠,便成了他们的定情之物。
当年,他选用了极为坚硬的黑檀木刻制了这枚木头吊坠,寓意情比坚金,还在上面刻上了一个“警”。这“警”字随着时光流逝,已经看不分明了,可这吊坠的颜色和形状,和他当年所刻的如出一辙。
“孩子,这吊坠你是何处得来?”景炎帝打量着丰烨,越发觉得他的眉眼像他的先皇后萧紫玥,却还是不敢轻下定论,这才有此一问。
萧冕道:“陛下,这是丰烨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怎么了?”
“这是我当年亲手所刻,送给萧皇后的定情之物。”
萧冕一怔:“这么说,丰烨是……”
“翊儿,是你吗?”
丰烨有些发懵,望着眼前这个慈祥的老人,他忽觉似曾相识,他的头再次疼起来,许是脑袋刚刚被暗影之首撞到墙上的缘故,一些陌生的画面竟然全都飘了出来。
寻着一些记忆的碎片,他在记忆中,竟然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景炎帝,他正笑容满面地喊着自己“翊儿”,正和自己玩着蹴鞠。
这时候,暗影之首开口道:“周警,告诉你也无妨,丰烨其实就是你最爱的三皇子周翊。”
“你,你好狠,为何要让我们父子生生分离十三载?”景炎帝怒道。
“因为,我要让你和我一样,尝遍孤独的滋味,让你带着思念而活。你知道吗,这十三年来,我只能在梦中才能见太子殿下一面,可却终究是梦。”
景炎帝又何尝不是如此,自从周翊在那场叛乱中走失,萧皇后忧思成疾,没两年便香消玉殒,只有在梦中,才能梦见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原来,你刚刚说,要让我后悔一辈子,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