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宋梓然和姜琦在一个初秋的清晨选择了出发,天是灰蒙蒙的,白色越野车从少人的街道驶过。
宋梓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喝了口拿铁。
她们打算去自驾游。
鞭炮声自身后传来,宋梓然看了眼后视镜,放缓了车速,一辆纯黑色面包车开着双闪疾驰而过,后面跟了一连串双闪的车队。
“那是?”
“送葬的。”
电子鞭炮声在还未苏醒的城市里显得格外吵,纸钱从车里飞出,飘飘荡荡,终是落於地面,大抵是为逝者照亮来生的路。
姜琦裹紧了宋梓然的外套,侧脸看向窗外。
人死了会是什么样的?
姜琦记得曾看过的一本外国推理悬疑小说,详细描述过濒死的感觉,也将人体灵魂的重量记录为多少多少克。
具体的情节她不记得了,那本书晦涩难懂,就像她的命运。她当时太过年幼,粗粗啃完就扔到一边,此刻忽然想起,恍若隔世。
宋梓然知道她胆子小,玩心大起时逗她吓她,说福尔马林浸泡下,死人的肌肉凉滑僵硬。
姜琦没见过死人,她不敢去看。
她只记得父母葬礼那天,乡下四处敲锣打鼓,鞭炮烟花放了一堆又一堆,耳膜震得生疼,和今天一样。那群在席间推杯换盏说着吃好喝好的亲戚们围绕着她父母的棺材。
她羽绒服外罩了件白衣,麻木着一张脸随敲锣打鼓的队伍送葬。
不时有礼花自路旁冲天而起,飞到空中炸响,残留火药的浓烟。
有人推了她一下,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质问:“这孩子怎么不哭!”
好像有人接了句“真是没良心”。
她一个趔趄,稳住了身形,死死咬住下唇,没理会。
自那天夜里,她开始抽烟。
其实很恶心,烟草入肺呛得整个呼吸道都是痛的,随处充斥着难闻的烟味,她几乎要窒息,但好像人就不那么难过了。
可是总不能哭吧?
那样最弱的姿态,怎么能够给人看?
却偏偏被领居家刚和父母大吵一架出来散心的姐姐项槐看见,姜琦别过脸,项槐怔了怔,走远了。
姜琦被烟呛得眼角流泪的时候,项槐拎着塑料袋回来,递给她一瓶啤酒:“哭吧,别忍着。”
她放声大哭。
然后她放弃那年的高考,带着父母的巨额补偿金离开了那座城市。
世人考试上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子,不过是为了给一个交代,她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所以离开。她无法想象如果回到学校,被同学老师用怜悯的目光看待,背地里却指指点点。
她会崩溃的。
“明天想开了,但是后天还是可能会想不开,然后大后天又想开了,如此周而覆始,没完没了,这才是令人感到虚无到活不下去的原因。”——黄国峻《麦克风试音》
姜琦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呆了两年,实在乏味,故意吃了很多很多过敏的食物,却难以忍受这痛苦进了医院。
也幸好,她进了医院。
才遇见了宋梓然。
在进医院的那一天,姜琦在日记里写道:
“我又犯病了。
我像个神经病一样,一时觉得世界充满希望,而我自己未来可期,一时又觉得挺无趣的,无论生活还是人与事,都是一样。
人,真的是种卑劣的动物,自私的基因刻骨入髓,却又以试图冠以各种理由加以粉饰。
我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但全然没有感觉。时光说我得走了,你要努力追上来啊。
可我不想追,这样乏味的生活我过够了。”
听见宋梓然失手外放的视频后,姜琦删除了所有此前的日记。
自这一天起,我於灰烬中新生。
命运在冥冥之中就已设定好了程序,时也命也。
如果能够回到那时候,姜琦只想抱抱当时的自己,然后跟她说,少抽点烟,少喝点酒,过不了两年你就能遇到她了。她不喜欢烟味。她喜欢你身上甜甜的奶茶香。
她笑起来很好看。
你不要太别扭,不要把委屈憋在心里偷偷躲着哭。
她会好好对你的。
*
理塘,天空之城。
青草丶蓝天丶白云,眼前景象和当初的windows默认桌面一个样。却又不一样,偶尔路过几个村庄,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牛粪味,自然而原始。
突然有那么一刻,想永远留在这里。
宋梓然在一片空地上停了车,活动因长时间驾驶僵硬的肢体,牦牛悠闲吃草,一个眼神也不给这两个过路人。
姜琦裹着羽绒服走近她,把头埋在她肩颈处深吸了口气。
宋梓然脖子痒痒的,笑呵呵:“怎么,晕车吗?”
摇头,瓮声瓮气道:“我们下次再来好不好?”
“好啊怎么不好,过几年我们再来,常住都可以。”
风吹过发梢,她们发尾相连,阳光下影子成了一个人。
红色铁皮房错落有致,在一片青绿色间异常和谐,她们啃着牛肉干驶过,在一座小县城停下,购买补给。
着红色衣袍的僧人用听不懂的语言辩经。
天葬师摇鼓吹笛,笛是人骨制成,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不远处是成群等待的秃鹫,腐臭萦绕不绝。
藏族人认为因果往覆,死亡并非终结,只是灵魂去往别处,生前苦难烟消云散,以肉身饲秃鹫,是舍身布施。
郁结於心良久的姜琦终於鼓起勇气,牵着爱人的手讲起自己刻意回避的过往。
旅途让人释然。
她们又围观了一场盛大的传统婚礼,红白相间的衣袍,金饰衬得新娘明艳动人,在亲友的欢呼声中组成自己的小家。
视觉的盛宴。
宋梓然握紧了身边人的手,忽地感受到一股没来由的庆幸。
在遇见姜琦之前,她经常会做甜甜的梦,梦里有个看不清脸的女朋友。早上醒来,她和阳光都在,她笑容清浅,自己与她互道早安。
她们有自己的房子,装修的都是自己喜欢的风格;她们有了宠物,生活里有了乐趣;她们手牵手一起逛街看电影丶吃饭丶旅游,做情侣们都会做的事;她们互相照顾对方。软软的红唇相贴,甜得发腻的气息蔓延开来,拥抱丶接吻丶上.床,一切水到渠成又充满幸福。
而现在,梦想成真。
旅途的最后,车载音响里那个温柔飘渺的女音唱着:“我会永远永远地爱你,用我全部的生命……”
宋梓然瞥了眼副驾驶沈沈睡去的爱人,踩下油门,紫红晚霞美得像一幅油画,她们自画中冲破重围,驶向望不见的远方。
*
在宋梓然二十二岁这年,她们选择了结婚。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