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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无旁的事,你便自去吧

林藏樾究竟是如何赶在破晓前用神力卷起漫天遍地的大雪,又凝成劈山裂海的长刀,割天惊雷般生生破开炼狱后带鬼帝离开,再无人能知晓。

只有江醉墨在之后很长一段时日里,时不时便感到无回地狱隐隐震动,而司狱血令牌横裂出一条细长裂痕,无论怎样修补都难覆原。孟婆也因此愧疚地送了许多笔功德给司狱阎王赔礼,希望能稍稍弥补。

但这些都是后话。

从炼狱出来后,神识昏迷的寒昭烬伏在林藏樾的背上,被半背半拖地带回太阴殿。金鸡山鸡鸣遥遥响起,天光初露青白,偌大酆都城沈浸在将醒未醒的慵困里。

林藏樾腾出一只手推开沈重石门,扶稳寒昭烬走入殿中。深池中的业火黑水似是感受到她身上还未收起的汹汹神息,不约而同乖顺非常,连个火星子都不敢崩出来。

可林藏樾并不熟悉太阴殿,细想起来她来过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回回也只是在大殿中。於是她只能先把寒昭烬拖上石阶靠放在玄龙椅上,却发现歪倒的寒昭烬眉头拧得更紧,口中本已止住的鲜血重新断续涌出,玄龙椅散发出的寒气似乎让天罚留下的痛楚雪上加霜。

林藏樾重新将寒昭烬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扶起鬼帝向玄龙椅背后走去。

玄龙椅的背后不远便出了正殿,山间清凉的晨风徐徐吹拂,但林藏樾突然止步无语。

她知道太阴殿建在山间,视野极好,但是万万没想到这里的每一处殿阁都依山而建。陡窄山阶向四面山上延伸,山间高高低低少说十几处殿阁楼台,全在居高临下看着正在犹豫“要不我也晕过去吧”的林藏樾。

没人告诉她救鬼帝不仅要劫炼狱,还要爬高山,而她甚至不清楚鬼帝的寝殿到底在面前哪一座山峰上。

不过想到司野阎王每回到太阴殿送灵药熏香时都有些不大情愿的模样,林藏樾把目光投向东侧最为高耸的山峰之顶。峰顶入云,烟雾缭绕如苍穹仙境,风动雾行,远远露出一角青瓦飞檐。

虽然生辰里的血蔷薇真的很好看,寒昭烬现在的模样看着的确让人心疼,但林藏樾有一瞬间很想把他放在山下算了。

可寒昭烬那只被她握住的手忽然轻轻一动。林藏樾感到掌心中他冰凉的肌肤轻轻蹭过,与林小胖撒娇时小舌.头舔.过的触感极为相似。林藏樾侧过脸,盯着近在咫尺的寒昭烬,睫羽在紧阖的桃花眸前微颤,皱起的剑眉让他的苍白侧颜像一碰即碎的稀世玉瓷。

颜狗林藏樾屈服:“……走。”

半柱香后,她筋疲力尽地用膝盖顶开寝殿大门,在香炉中袅袅升起熏香暖意中,把寒昭烬轻轻放到床榻上。

又一道神力从鬼帝额间注入心脉,熏香中稳固魂力的灵药清香馥郁,寒昭烬的脉息不多时便逐渐平稳,林藏樾悬着的心跟着放下。她放开擦去他唇角血迹的帕巾,想找茶铫烧壶热茶,环顾寝殿一番后,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是形单影只。

桌案上一壶一盅,桌旁仅有一只槐木凳,殿中陈设极为简单,雪洞一般,让人看不出住在这里的人到底偏好性情,比林藏樾初见的司野阎王药铺更加空旷冷清。

寒昭烬呼吸均匀地熟睡着,梦中似乎闻到了什么令他安心的香气,连眉头都舒展开来。而那些绑在他身上的铁索在天罚结束时凭空消失,像是与天罚同去,更像是……融进了寒昭烬的血肉中一般。

沈重的巨石重新压回林藏樾心间。

她的目光就在这时找到了窗下窄几上放着的茶铫与小炉,起身的同时把寒昭烬抓住自己袖角的手指轻轻掰开,看他只是微微挑起眉头,并未被惊醒,才从床沿往窗前走去,一边心中默默盘算,自己不懂医魂,还是应当尽快请司野来看看,只是不知道孟婆庄里那群鬼现在酒醒了没有。

建在山峰之顶的寝殿静极了,轻雾在窗外缓缓流动,林藏樾的脚步声留下一串沙沙回响。待走近时,她才发现窄几上不仅放着茶铫小炉,竟然还整整齐齐码着四本书,光是目光扫过封面,“禁止上升真人”六个字便让人熟得不能再熟。

这……寒昭烬何时买了自己的话本?林藏樾呼吸一滞,心狂跳不止,低头用修白手指遮去自己忍不住想要扬起的嘴角。杏眸流转生光间,又不经意看到窗侧一旁摆着兵器铁架,而架上竟然放着一把长刀。

这把长刀像是某个将领的兵器,足有五尺有馀,玄铁做长柄,柄上雕画着繁覆图腾,锋利刀刃冷光熠熠,煞气逼人,透着血腥肃杀的浓重冷意,单只是放在那里,已让人不寒而栗。

可林藏樾却如同着了魔一般,目光怔怔地看着这柄陌生杀器,像是听到了某种召唤,不能自控地向长刀走去。

她听见刀刃的嗡鸣,战鼓如擂,欲出征的战马嘶鸣贯耳,剑拔弩张地以铁蹄剐地。

听见号角鸣响后,千军至於身后,万马奔腾如海,刀兵相交的尖锐与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不绝於耳,惨叫声很快被震天拼杀声掩去。

呼啸而过的刀风带着冷腥气,有利箭擦过她的耳边,战火燃起黑浓的硝烟,与漫天血红一同遮去她的视线。长刀刀柄不断抖动着,林藏樾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拿——

刺通从掌心传来,幻听与幻象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林藏樾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掌几乎被斩穿,一道深及白骨的伤口冒着如泉涌一般的鲜血。

原来长刀被落下极强的神诀,不许任何人靠近,伤她右手的正是此诀。

林藏樾捧住受伤的手,咬紧牙关把痛哼压回嗓间,硬是半声未出。

“孟婆。”

寒昭烬依旧虚弱的声音忽然从床榻上传来,惊得林藏樾猛地转身。

“你醒了。”林藏樾疼得脸色苍白。

寒昭烬双眸点漆,眼神如同林藏樾第一次见他时一样,冰封三千尺,不为万物生。眼尾飞霞的桃花眸冷冷地看着林藏樾,忽然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寒昭烬眼中的冷漠与戒备难掩:“孟婆为何在本座寝殿中?”

“我……”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林藏樾的杏眸里迟疑闪动,“昨日是我生辰,陛下从阳世折回血蔷薇,而后入炼狱遭天罚,属下,属下……”

她说不下去了。

“孟婆生辰,折血蔷薇。”寒昭烬低声重覆一遍,努力回忆着。接着他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似乎记不起自己在孟婆生辰去折血蔷薇的原因。

片刻后,寒昭烬看到站在长刀旁的林藏樾血流不止的手,竟转而微怒道:“本座殿内之物,不得妄动。”

林藏樾极少有这样无措到失语的时刻,此时的寒昭烬看起来与之前极为不同,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寒剑,冒着随时可取人性命的杀意与冷气。就像是……先前那些着意或不着意的温柔从未发生过一般。

“天罚挫魂,属下这就去请司野阎王过来。”这尴尬奇怪又有些伤人的场景,林藏樾决定先走为妙。

说完,她捧着受伤的手转身就往寝殿大门快步走去。

“等等。”寒昭烬在身后叫住她。

林藏樾回过头,眼眸里有一丝期待:“嗯?”

“这熏香中的固魂灵药是你让司野放入本座的香炉中。”寒昭烬说出这句时并未带询问的语气,像是一早便知晓,他强撑着身体下了床榻,双眸不含任何情绪地看着林藏樾,“是白泽圣神?”

林藏樾没有否认:“听闻妖世奇药良多,可医救奇症。”

“原来如此。”寒昭烬像是终於找到了答案,“本座不喜受人恩情,去阳世折血蔷薇,皆是为谢孟婆费心寻药罢了。”

从窗棂来的山风吹得林藏樾心底冰凉:“陛下几次救过属下的性命,属下只是想尽绵薄之力。”

寒昭烬不以为意道:“身为鬼帝,救座下鬼吏再寻常不过,孟婆无须困於此。”

他单手负於身后,缓步走向长刀,历过天罚的脚步虚浮不已,几缕乌发散在他依旧苍白如纸的侧颜旁,如玉琢成仙,俊美无极。

脚步毫不在意地踏过林藏樾留在地上的鲜血,寒昭烬细细查看着长刀,头也不回地平静道:“妖世奇药难寻,往后不必如此费心。若无旁的事,你便自去吧。”

林藏樾眼中的光在这一刹那暗淡下去:“属下告退。”

天光大亮,酆都山巍峨不语。悠长陡立的山阶间,林藏樾孑然缓行,她无力垂着肩膀,掌心伤口流下一路血迹,但她仿佛丝毫没有痛觉,像一只有些疲倦的皮影人般拾阶而下。

从酆都城到孟婆庄的路途今日莫名变得很短,林藏樾尚未回过神来,黄沙荒野间的孟婆庄便出现在视线里。

庄门前散落着几片蔷薇小叶,林藏樾停住脚步,盯住那几片墨绿发了一会儿呆,还是小心地擡脚绕过,用没受伤的手推开庄门。

曲敬谣丶司野丶江醉墨丶阿弥丶漓九与蓝挽苏还在庄中,江醉墨正在帮曲敬谣收拾昨夜留下的一桌狼藉,司野正在卷起地铺,蓝挽苏熬了一锅醒酒汤,阿弥与漓九正在帮她盛到碗中,庄内一副天南地北其乐融融的景象。

“姑姑回来了!”正在盛汤的漓九开心道,“姑姑昨夜去了哪里,怎么醒来不见?”

依稀记得自己昨夜说了什么的曲敬谣和酒量很好的蓝挽苏相视一笑,可看到林藏樾面无表情的模样和光彩全无的杏眸,两人的笑容渐渐凝固。

阿弥忽然惊呼道:“姑姑怎么流血了?”

众人这才看到林藏樾掌心还在流血的伤口,忙把林藏樾拉进来,忙乱地找帕巾为林藏樾擦净伤口。司野走过来,掏出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粉,稳稳倒在露出白骨的伤口上。

“右掌间筋脉全断了,需养上好一段时日。”司野用纱布将林藏樾的伤口包扎好,没有问缘由,“我回野鬼村药铺为姑姑抓药。”

曲敬谣和江醉墨一时说不出话,蓝挽苏心疼得眼眶湿润:“姑姑,这可怎么办才好。”

“无妨,”林藏樾没了血色的嘴唇勾出勉强笑意,“姑姑是个左撇子,右手伤了也不妨碍写新话本,绝不耽误蓝掌柜的生意。”

蓝挽苏知林藏樾是在安慰自己,含泪笑道:“奴家哪里是在说这个。”

“小野。”林藏樾叫住正要迈出孟婆庄的司野阎王,“寒……陛下入炼狱经了天罚,魂力有损,你若得空可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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