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冥界
除了黑白无常丶掌城隍庙的司曹阎王这类日常鬼务便与五界相关的鬼吏之外,地府中的鬼吏很少有机会出冥界。
其中原因无非是阴阳相隔,天道不可逆行,以鬼身呆在阳世本身便是一件极尽煎熬魂魄之事,且私出冥府轻则消耗功德,重则折损魂力,大多鬼吏都遭不住。哪怕是司吏阎王丶孟婆这样的大冥神,如果单用自己的神力踏出冥府,可能遇到的危险也难以预测。
理论上讲,唯一能自由出入六界只有地府冥神之首酆都鬼帝。但寒昭烬那出一回冥府便被不知为何拉去炼狱历天罚的怨种,别说他自己,林藏樾见了都要劝他收收心留在地府,不要有事没事整出一些伤人伤己的浪催出行计划。
折血蔷薇什么的,真的有被暖到,折的很好,下次不许折了。安安静静继续在孟婆庄丶奈何桥丶描骨坊三个点位来去出没,等着有一天来场刻意的偶遇就已足够,至少你这个老六不会把我忘了。林藏樾一时想到激动处,腹诽里的情绪刷刷挂上了脸。
白泽圣神递出的银纱斗篷半天没人接,他琥珀凤眸里的雪光柔软下来:“林姑姑,手很疼吗?”
“不疼不疼。”林藏樾意识到自己走神,忙接过来。
银纱斗篷触手生凉,由雪白柔软的兽毛织就,纹理间密密掺着白泽圣兽的神力,披在身上犹如自带银纱缭绕的云雾背景。林藏樾被好看哭了,甚至觉得自己土狗一条不配这样的圣兽仙气。
“斗篷由我的兽身雪毫与神力所制,孟婆大人披上后只需遮掩去自己身上的冥神神息,穿界时便可瞒天过海。”白泽圣神看看林藏樾今日特意换上的素白雪衫,点头道,“与姑姑极为相称,这件斗篷送给你了,权当谢姑姑救神凤的大恩。若日后万一遇到十万危急的险境,斗篷或许还可为姑姑挡去一回。”
还有此等好物?林藏樾眼睛直了。但当她的馀光瞄到表情快要吃人的李三太子后,觉得自己可能有命拿没命用,唯有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圣神,我承受不起这般贵重的大礼。”
白泽圣神温柔如细雪的眼神一凛,回头看向离他不到六尺远的李三太子。
李三太子眨眼间收拾好自己的神色和心情,一张黑脸努力和善:“孟婆大人尽管收下,我家白……”
白泽圣神直接踩过李三太子的脚走远,把他后半句话立时踩断。
片刻后,一个通身雪白狮身鹿角的圣兽出现,平地卷起冰晶冷风,银纱水雾缓缓在兽身周围流淌。忘川河畔没有光亮的黑夜里,圣兽周身散发明亮雪光,转身用晶蓝的吊稍凤眸看着林藏樾。
林藏樾眼睛一亮,是白泽圣神的原身!
李三太子的脸疼到变形,楞是咬牙一声痛哼也无,他拖着被踩得生疼的脚一路蹦着追过去:“圣神稍等!穿界凶险,我在前面为你开路。”
林藏樾叹为观止。
三太子,你有想过像圣神这样的上古灵兽,在六界中穿梭起来可能比你还顺手么?
林藏樾决定先叫上曲敬谣一同披上斗篷出冥界,顺带洗洗眼睛,谁知转过头就看到七殿下双手向曲敬谣递上一根精致玉簪,温雅的声音好听极了:“司吏大人,这枚簪子不仅可以掩去你身上的冥神神息,还可助你在六界间随意来去。小神备好许久,今日做上元佳礼,希望司吏大人不要嫌弃。”
七殿下想帮曲敬谣亲手簪上,但手擡到一半又似乎觉得自己这样有些无礼,正在犹豫间,曲敬谣含笑轻轻侧过头露出乌黑的发髻,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藏樾:“……”
虽然这回号称是白泽圣神与李三太子为感谢她写《三少爷营业手册》续本安排的逛妖世灯会,但要不她还是别去了吧,怪碍眼的。
白泽圣兽等在不远处,银白睫毛随眨眼的动作舞如轻灵银蝶,李三太子在一旁踏上风火轮,眼睛半刻不肯从圣兽身上离开。林藏樾一边反覆告诉自己近距离磕六界顶流cp的机会不是谁都有,一边把斗篷的兜帽戴好,仔仔细细拉到眼睛下面,确保自己确实看不到这两对鬼神妖兽之后,才小心摸索着爬上了白泽圣兽柔软宽阔的背,收好神息伏身趴稳。
悦耳兽鸣长响一声,白泽圣兽腾空而起,直冲苍穹奔去,不断冲得更高更远。林藏樾忍不住偷偷拉开一点眼前遮挡,看薄云擦着指尖而过,偶尔有一两颗星辰晦暗闪烁,透过银鹿角间,风火轮带起的焰角在前方大喇喇开路,冷风在耳畔猛烈疾驰而过,卷走心间大半阴郁。
就算不能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但在地府憋了大半年后能出去逛一逛,林藏樾还是很开心的。
大约两刻之后,白泽圣兽的速度放缓。风火轮在前方停住,李三太子放出混天绫,将满穹大风聚成巨型旋涡,风眼隐隐有光透过,但火尖枪还未来得及刺出,白泽圣兽突然以极快地速度向前疾冲而去,快到险些将林藏樾甩下兽背。
“坐稳了。”
白泽的声音传入耳中,她忙用斗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圣兽踏云前行,速度越来越快,在踏上离风眼最近的一簇黑云后,飞身一跃而起。
兽吼震天,白泽圣兽带着林藏樾冲过一道道透明的屏障。
电闪雷鸣声中,有无形的蛮力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想要把试图穿界的冥界孟婆拉下兽背,但又屡屡被斗篷散发的圣兽神力击退。刺目紫电让林藏樾忍不住闭上眼睛,雷霆暴怒,贴着耳际一下接一下地炸开。
终於在耳膜快被击穿时,林藏樾感到身体一轻,雷声闪电停住,那股要极力拉回她的阻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圣兽缓缓降落,狮爪触地时,一片疏漏的细雪悠然落在林藏樾的指尖,很快化作冰凉水痕,惊魂未定的林藏樾在这一瞬心中豁然清朗。
穿界成功了!
“姑姑的魂力功德是否有损?”白泽圣兽急急问道。
“无…无损。”林藏樾的声音里透出惊喜。
李三太子强压着不满的声音从背后闷闷传来:“既然无损,孟婆大人现在可否从圣兽背上下来?”
林藏樾:“……我马上!”
白泽圣神化回人形,白衣纤尘不染,方才穿界损耗的神力对他而言好像根本不值一提,李三太子迅速走到离圣神六尺距离以内。七殿下将手指放在曲敬谣额心,反覆确认早已穿界多次司吏阎王到底有没有折损。而林藏樾摘下兜帽,被妖世上元灯会的热闹美景惊得合不拢嘴。
皓月当空,银练如瀑,未化的积雪覆在山间,趁着月色把夜晚映得晶莹如许。这里离白泽圣神的天山灵筑很近,从山顶望去,通明灯火从天山一路延伸到山下一望无际的平原,辉煌成河。远远依稀可以看到灯火间人影攒动,叫好声与不同的兽吼鸟鸣八方叠起,烟花不时冲上晴空炸开各色惊艳,拖着长长尾羽的金凤清鸣着在空中盘桓。
白泽圣神走到林藏樾身旁:“姑姑,请。”
林藏樾绽开笑颜,把兜帽重新带好,几个人边赏灯边往山下走。色彩斑斓的明亮灯笼挂在拖着白雪的苍翠松柏间,一路行下,美不胜收。
白泽圣神走在林藏樾身旁,忽然开口:“姑姑的话本大卖,心情应该更好才是。”
“啊?”林藏樾的眼中映着灯火,杏眸对上白泽琥珀色的眼睛,沈思片刻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圣神。”
白泽:“你托我寻了那么多固魂奇药,可有用处?”
林藏樾:“自然有用,奇药难寻,圣神费心了。”
白泽圣神看着林藏樾没有答话,用眼神示意自己在等她说出后续的真话。
林藏樾知道面对这样洞悉万事的上古圣兽,隐瞒和嘴硬皆是可笑的矫揉造作。加之寒昭烬历经天罚后,不仅先前那些固魂药的效用全部付诸东流,且他的魂力损耗速度更快,那些白泽圣神寻来的珍奇药草足足添至三倍也未能让情况好转。
林藏樾叹了口气:“圣神,鬼帝一个月前出冥界,而后被拖入炼狱经天罚,天罚之后那些固魂药就都不怎么管用了。”
白泽惊讶道:“千百年来极少听闻鬼帝出冥界,我们原以为寒昭烬只是生性过分孤僻怪异,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
“连圣神也不知道?”林藏樾觉得自己好难,“地府无一人知晓其中缘由。陛下自从经了天罚后,好像记忆也跟着缺了一块,而且这些记忆主要与我有关。”
白泽圣神皱起眉问:“除此之外,有无其他异象?天罚又是怎么个罚法?”
林藏樾摇摇头:“我去炼狱劫陛下出来时天罚已毕,未曾瞧得真切。但陛下身上有铁索,我之前在旁的时候,也似乎听到过陛下走路有铁索拖行的声音。”
她将这段时日压在心间的疑惑全部说了出来:“陛下的炼狱与我在映魂湖水镜中看到的幻境极像,而且他的寝殿中收着一柄长刀,刀上以极强神诀封印,我的右掌便为此诀所伤,但我总觉得……”
白泽问道:“觉得什么?”
林藏樾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总觉得那把刀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