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他的视线在乔然脸上一扫而过。
“过来。”
衣帽间的门敞着,岛台上扔了两套休闲装。
楚凌很不见外的脱了浴袍,当着他的面换衣服。
乔然背过身,解开浴袍的衣带。
前天昨天接连两场雪,外面现在天寒地冻。
换好休闲装,楚凌在一排衣架上翻找羽绒服。
乔然在原地等着,侧首看向那畔动静,本来只是略略望一眼,又不由得挪回视线。
在一排排整齐划一的衣架里面,灰色睡衣显得格格不入。
和楚凌在别墅穿的那件样式差不多,花色略有不同。
乔然阖了下眼,其实也不算头一遭看见,更早之前,在宋怀家里养病的时候,他半夜去楼下倒水,经过沙发时,也看见过宋怀穿了类似的睡衣。
乔曦当年从姜家离开的时候走的匆忙,一堆衣服里面卷了件姜望林的睡衣。
后来他们俩离婚,律师带文件找到乔曦,各项协议签下来,过程很是安静,乔曦不发一语。
在律师收拾文件准备离开的空档,乔曦进了卧室,拿了件灰色睡衣出来,让律师给姜望林捎回去。
她那天其实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律师后来把这句话学给姜望林知道。
莫晚晚陪着姜望林坐在客厅沙发上,乔然躲在楼梯后面。
律师说完话,姜望林低沈着眉眼,好半晌没开口。
在姜望林沈默的时分,在他身旁的莫晚晚率先做了决定。
“一件旧衣服带回来干嘛,让她扔掉好了。”
莫晚晚在人前总是一派温柔谨慎的模样。
鲜少这么急匆匆。
姜望林看在眼里,眉间郁色更重,拍了拍她的手背。
莫晚晚挣脱他的手,倏忽间落了两滴眼泪,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不想让你为难。”
她是一个极漂亮的女人,年轻时更是,她也很懂得如何展现自己的美貌,哭泣时候的模样仿若沾水海棠,“……去把乔曦接回来吧,就当我从没来过。”
“望林,就算你以后不肯认姜时姜齐,我还是会让他们知道你是他们爸爸的。”
姜望林当年到底怎么想的已经无从考证,乔然只记得那件睡衣之后并没有拿回来。
后来他去到乔曦身边,有天乔曦换季整理衣柜,翻出被垫在衣柜最底下的睡衣,明明不是很久远的事情,她就像是忘了这件睡衣的来历,托腮想了许久想不出来,干脆和其他不要的旧衣服一起打包,扔进了楼下垃圾桶。
乔然在垃圾桶里把衣服捡出来,又趁乔曦不在家的时候,把藏起来的睡衣拿去洗手间搓洗。
那上面沾了一小块污渍,不知道是不是在垃圾桶里弄脏的,怎么都洗不掉。
再之后很多年过去,辍学进gs也好,在青域上班也好,他一直把那件睡衣带在身边。
楚凌非要到他住的公寓参观,说是礼尚往来。
他的住处距离公司不近不远,平时步行大约十几分钟能到,路上大雨忽至,他们顶着雨水奔到公寓楼下,淋的像两只落汤鸡。
乘着电梯上楼,不时能听见滴答声。
都被淋成这德行了,楚凌还有闲心聊八卦,“青之,你带许琦来过这里没有。”
许琦又不是他的生活助理,他带许琦来干嘛?搬家具吗?
乔然摇头,“没有。”
“其他人呢?你女朋友不过来查岗吗?”
楚凌喋喋不休的追问,还没听见答覆,电梯到达楼层。
他以为不会听到回答了,面上些许落寞。
过了会儿,电梯外传来回应,“没有,你是第一个。”
楚凌面上郁色一扫而光,兴冲冲出了电梯,嘴边话就没停过,甫一进门,室内恒温,冷热交加下,打了个喷嚏。
乔然也不好过,不仅眼镜起雾,浑身还湿哒哒的难受。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卧室,乔然摘了眼镜搁到床头柜上,打开衣橱,翻找干净衣服出来换。
楚凌站在他身后,视线顿在这人身上。
浅白衬衣被水浸透,勾勒出了眼前人的大致轮廓。
那把腰身极窄,隐约可见腰窝。
楚凌感到心口的起伏不定,只觉再看下去要出事,连忙把视线挪开。
衣柜里有件格格不入的睡衣,灰色的,款式早过时了。
可这家夥又说这里没有其他人来过。
楚凌忍俊不禁,这人原来喜欢这么老气横秋的东西。
-
他们套上羽绒服,从1901离开。
这次前往的是老楚总的墓地。
楚凌昨夜的醉酒有了解释,今早如果没有发生厨房间那段小插曲,他可能是打算直接过来扫墓的。
乔然跟在他身后爬墓地阶梯。
有人比他们早到。
寒风料峭,邵子姗一身黑衣,戴着卷边毛呢礼帽,在墓碑前躬身放了束纯白玫瑰。
当年的葬礼她虽然没有参加,但这块墓地是老楚总生前就挑好了的,她会知道并不奇怪。
乔然脚步顿了一下,因为走在前面的楚凌顿住了脚步。
他无法知道楚凌此时的心情,就像他永远无法知道邵子姗再婚那天楚凌究竟去了哪里。
先前在浴室泡的太久,冷风口里乔然打了哆嗦,瞧着楚凌一时半会应该不会上去,他就走到树底下,借树干挡风。
遥遥可见邵子姗正拿着手帕擦拭墓碑上的灰尘。
人死了,什么爱恨恩怨都随之消散,她再恨这个毁了她半辈子的人也没什么用。
她在墓碑前说话,说的是什么只有路过的风知道。
过了十多分钟,邵子姗离开墓园。
楚凌走到墓碑前,擡脚踹开她方才放下的花束,还是不解气,他又踩了两脚。
花瓣零落,随风卷到墓碑前。
楚凌望着这幕场景,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怎么,蓦的红了眼眶。
乔然摸索全身,在口袋里翻出没拆封的纸巾,是下车时候顺手带的。
递到楚凌跟前。
楚凌不仅不接,还跟条疯狗似的逮谁咬谁,“滚开。”
他还用不着别人可怜,更何况是姜齐这种贱东西。
可现实偏偏打他脸,原来就算是这种贱东西,居然也有怜悯他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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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呼啸,他们沿着来时路下去。
乔然拢着羽绒服先上了车。
楚凌站在车尾,一会儿一根烟,脑海里前尘往事不断浮现。
当年很多人以为他会去邵子姗的婚礼上闹事。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天他什么坏事都没干。
车开到1901,他就坐在浴室地板上,捏了一天尖叫鸡。
半盒烟告罄,楚凌磕灭烟头,转身上车。
乔然在车里吹着暖气睡的昏沈,冷不丁感到额上一凉,蓦的睁开眼。
楚凌在他额上探了探温度,今天折腾一天,这家夥还真起了低烧。
“别睡了,陪我说说话。”
“说什么?”
楚凌想了想,“你跟着宋怀的时候,除了学狗叫还玩过什么。”
他说着还笑了,“其实你不像狗,更像猫,来,学两声猫叫听听。”
乔然敷衍着叫了两声“喵”。
楚凌皱眉,“你这叫的什么?糊弄鬼呢?”
“喵!喵!”
-
从墓园回城郊别墅的路上,乔然“喵”的嗓子快冒烟了。
到了大门口,他们相继从车上下来。
暮色渐起。
遥遥望过去,客厅灯火通明。
乔然下意识觉得这次总该是别墅的清洁人员了吧,但瞥了眼身边的楚凌,这人神情明显不太对劲。
进到客厅,沙发上端坐的身影变得清晰。
邵子姗黑衣黑裙,卷边毛呢礼帽搁在一旁。
听见脚步声传来,她擡了擡下巴,朝他们望了一眼,视线落在楚凌身上,声线浅淡,听上去没什么特殊情绪,“楚凌,许久不见,你……”她顿了顿,自己为后半句作答,“你看上去过的还不错。”
乔然站在楚凌身后,随着邵子姗话音落下,他感到周遭的气压仿佛在下沈。
与此同时,他也察觉到邵子姗似乎正在打量他,应该在推测他和楚凌的关系。
楚凌略略侧首,话音低沈,“你先上去。”
他听话上楼,经过客厅沙发,邵子姗的视线仍然胶着在他身上。
作为曾在荧幕上炙手可热的人物,邵太太的美貌毋庸置疑,所以即使明知她是在打量人也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
乔然向她回以礼貌性的笑。
邵子姗容色微怔,而后终於将视线挪开。
沿着扶梯到了二楼,乔然拧开门把手,转身进门的刹那,听见了这人不甚清晰的评价。
“很像。”
他顿了一下,把门掩上。
过了片刻,楼下响起争执声。
他原以为楚凌会是最先失态的那个。
并不是。
邵子姗的声音尖利刺耳,“……楚凌!”
“你就非得学你爸爸?你就非要重蹈覆辙才甘心是吗?”
之后则是漫长沈默。
乔然在床上侧身,今天在外面受了冷风,额上有点低烧,他在沈默中逐渐有了睡意。
楚凌的嘲弄入耳非常模糊。
“邵太太,你都要移民的人了,这会儿操|的哪门子闲心。”
难怪邵子姗看上去妆容精致衣着考究,一天之内又是给前夫扫墓,又是来看儿子的,流程走的这么正规,他险些以为邵子姗是害了重病。
原来是要移民,彻底离开这块伤心地。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入梦前传至耳畔。
“其实今天在墓地看见你,我就猜到你已经不再怨恨爸爸了。”
“邵子姗,你现在只恨我,你觉得是我毁了你一生,所以见不得我好过,对吗。”
“你再婚的时候没给我派请帖,不是怕我去闹事,你只是不想再看见我出现在你面前,提醒你有一段失败的婚姻。”
“既然你说再婚不需要经过我同意,那么我要和什么人订婚,同样不需要你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