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夜九点,明泰医院。
这次导诊台后坐着是个生面孔,并不是上次那位差点打警|务电话的女护士。
元簌雪白天做了产科手术,这会儿在病房。
乔然问到病房号,匆匆搭电梯上楼。
他的脚步在即将迈进病房时顿住。
房门半敞,内里人影绰绰。
元簌雪已经醒了,此刻躺在病床上,望着有点疲惫。
除了元簌雪的老公和婆婆,房间里还有张熟面孔。
他不晓得为什么姜望林会出现在这里。
元簌雪的婆婆和姜望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姜望林若有所感的回了下头,望着房门的方向。
乔然快步离开走廊,又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躲进拐角,一片晦暗中擡眼看过去,姜望林这会儿已经追到走廊尽头,正面色焦急的向路人询问,有没有看见刚刚经过的年轻人去了哪里。
直到此时乔然才发现,原来当年元原病房外距今已经过了六七年的时光。
他的爸爸也是真的老了,那年腰杆挺得笔直的姜望林,现如今多跑几步就要扶着墙喘大气。
遍寻无果后,本以为姜望林也该回去了。
并不是。
姜望林此刻蓦的擡起头,环顾起四周。
他那个向来最看重面子的老爹揩了把脸,高喊出声:“我知道是你!”
经过的人无不投来注视的目光,狭窄走道很快聚拢来一小群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姜望林不管这些,继续喊话:“然然。”
“你回来吧然然。”
他这种精神状态如果不是在跟鬼说话,就是精神出了问题,正在巡房的两三个护士匆匆把他扶到一旁坐下,姜望林至此崩溃,两手捂着脸,一把年纪的人了嚎啕大哭至失声。
乔然仰了下头,随后从拐角悄声走开。
匆匆迈下明泰医院大门台阶,他走到医院绿植尽头的紫藤花架下,打开烟盒,拿根烟出来抽。
今夜无风无月,连星星都不见几颗,周遭晦暗,只有烟火明灭。
他来明泰是想看元簌雪情况如何,既然人没事,他也该走了。
乔然两根烟快速抽完,转身出了医院,擡手招出租车。
上了车,他才发现方才在花架下抽烟,指尖被冻的通红。
乔然两手搓弄着哈气取暖,系上安全带。
司机师傅问:“小夥子要去哪儿啊?”
他一点都不想回去郊外那栋别墅,更不想再听楚凌那些刻意羞辱人的话。
心烦意乱之下,他随口报了个地址。
除夕将至,出租车里播放的歌曲都喜气洋洋。
乔然望着窗外霓虹光影,一时间有点恍惚。
车子驶到巷口停下,乔然从车上下来,来到了记忆中的破旧小区。
元原住进疗养院,元簌雪的新家在疗养院附近,这个地方应该是没人住了,但站在门外,他听见内里隐约传来水流声和砧板声,像是有人在洗菜做饭。
他一时间拿不准,会不会是元簌雪把房子卖了出去,这里已经换了人家。
乔然在门外略微踌躇,对门邻居出门扔垃圾,瞧见他时蓦的怔住,很惊讶的打了声招呼。
“乔然。”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邻居毕竟收留他吃过一年饭,对他家的家庭结构门清,望了眼对门了然道,“你姐搬家了,她没跟你说吗?”
邻居只觉元簌雪是够不靠谱的,就算不是亲弟弟也该知会一声,“这间房子已经卖了,是位姓宋的先生买的,那人不常过来。”
乔然怔了怔,淡淡应了,“知道了。”
邻居有意再寒暄几句,不想对门蓦的打开。
那位姓宋的先生向来生人勿进,此刻握着门把手,神色覆杂的立在门畔。
气氛有点尴尬,邻居冲乔然一笑,快速转身下楼。
乔然背对着门站着,都不知道邻居跑什么。
他垂眸一笑,正要下楼,胳膊顿时一痛。
身后那人用极大的劲力架住了他的臂膀,不由分说的把他拖进屋子,还把门关了。
他顿觉不妙,下意识喊着救命,这人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低沈的话音就响在乔然耳侧,“再挣一下试试。”
即使全程没有看见脸,他也听得出这是宋怀的声音。
这家夥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在怀里调了个方向。
直到四目相对,宋怀的声音出现波动,目光更是疑惑:“姜齐?怎么是你。”
乔然没大好气,“小宋叔叔以为是谁?”
他从宋怀身前撤离,揉着肩膀找了个地方坐下,深呼吸平覆紧张情绪,时不时还要关注宋怀的精神状态,堤防这家夥再发疯。
认错人的明明是宋怀,但这家夥一点不觉得责任在自己,连个抱歉都没有,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语气淡漠至极,“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来这做什么。”
这个死不低头的态度就很宋怀。
方才剧烈挣扎,他的肩膀好像真的扭到了,这会儿疼的直抽抽。
乔然在心里骂这人混蛋,连骂了十几遍才开口,“……元小姐今天生产,我跟爸爸一道去医院看她,她托我过来取个东西。”
这个谎起码大部分都是真的。
宋怀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乔然被他看得心虚,撇开视线,看往客厅。
这间房子变更屋主之后仿佛没有做过改动。
客厅那盏灯一如当年,开了就像没开一样,照明十分有限。
陈设也和从前一模一样。
厨房隐约有香甜的气味传来,闻着很像玉米粥。
饥饿感虽迟但到,快十一点了,他还没吃晚饭。
宋怀仿佛从他神色中看出什么,也朝厨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问了句,“她很急吗?”
乔然怔了下,“什么?”
“喝碗粥再走吧。”
宋怀说着转身进厨房,碗口和瓷勺碰撞,发出脆生生的响。
盛了玉米粥的碗很快送到他面前。
乔然小口抿着玉米粥,太烫了,热气腾腾。
期间宋怀还是静静看着。
他甚至有种错觉,宋怀是不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人。
再烫的粥也有冷下来的时候,玉米粥见底,乔然进厨房把碗洗干净放起来。
毕竟借口是来拿东西。
再回到客厅,他绕开宋怀,直奔元簌雪从前的卧室。
书桌上积了层灰,桌面那只玻璃罐做的许愿瓶也满是灰尘。
许愿瓶看上去很久没人动过,元簌雪可能也忘了这里放过一个许愿瓶,里面装了很多用纸叠出来的小星星。
他拿起许愿瓶,擡起袖口蹭瓶上的灰尘,把玻璃罐擦得鋥亮。
不期然撞上宋怀的视线。
这家夥站在卧室门口,略皱着眉,视线顿在瓶身,神色中的不悦快要溢了出来。
应该是心理障碍在作祟,这人是真的有病。
但就算这间房子被宋怀买了,这个许愿瓶也还是属於元簌雪的,包括瓶子里每一颗星星。
这家夥应该也知道这点,所以虽然看上去明显不太乐意,到底也没有出言阻拦。
乔然和这人擦肩而过,低声道了句谢。
从房间出来,下楼梯,出小区。
手机震了下。
他以为是宋怀有话要讲,然而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乔然脚步一顿,点开。
内容简短:“见到元簌雪了吗。”
乔然很快回覆:“你是谁?”
短短十几秒,他站在深夜寂静的街边巷口,心脏仿佛被人攥紧,眩晕感渐起。
短信依旧简短,寥寥数字。
“后会有期。”
“乔然。”
许愿瓶从乔然手上滑脱,“啪嗒”一声,坠在地上,瓶身四碎,数不清的星星散落开来。
乔然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去捡星星。
捡着捡着,他就捡到从前自己偷偷放进去的那颗,星星上有个不易发现的三角标记。
他把星星拆开,纸条似乎曾被人揉搓过,展开不覆当年平整。
上面写的是一句不曾宣之於口的告白,乔然“爱心”元簌雪。
他顿了片刻,把这张纸条撕碎。
继续捡星星,他发现除了星星之外,还有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展开,歪歪斜斜的字体写了乔然,漂亮工整的小爱心夹在中间,最后是苍劲有力的两个字,宋怀。
那时候他的右手再也握不住笔了,宋怀握着他的左手,一笔一划的在纸上教他怎么写自己的名字。
乔然看着这张纸条,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一个个拆开馀下的小星星,每一颗都是如出一辙的乔然“爱心”宋怀。
乔然忍不住扶额。
把他的名字剪下来替换许愿瓶里的星星。
怪不得他拿起玻璃罐的时候宋怀是那个表情。
这人就不怕被元簌雪知道吗。
不,他就是想让元簌雪知道。
靠。
-
十二点将至,城郊别墅仍亮着灯。
他下意识觉得是楚凌等着算账,并不是,罗津良西装革履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一份文件。
乔然解开围巾搭在衣架上,朝他打招呼:“罗律师你好。”
罗律极快起身,朝他握手,“姜先生。”
两人的手礼节性的握了握,罗律回到原位,将座位旁放着的文件递到乔然手边。
乔然低头看了一眼,黑色文件夹上没有任何标识。
他没接,问罗律:“这是什么。”
“这份是按照楚总要求修改后的婚前协议,”罗律扶了下眼镜,解释:“协议内容除两处变动外,其他部分跟上次基本一致。”
眼见乔然还是没有接过手的意思,罗律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一处变动是删除了青域的股份赠予,另一处是婚后每年给姜氏科研部门的投资款由五千万改为八千万。”罗律将黑色文件夹放到玻璃台面上,拿上外套搭在臂弯,作势离开,“这事不着急,姜先生可以慢慢考虑,觉得有问题的地方都可以提出来。”
乔然将人送到门外,在门口被保镖拦了下来。
罗律看了眼保镖又看看乔然,神色略显诧异。
其实到此刻才算明白。
来前他是在家里接到的楚总电话,看了眼表,夜里十点多。
楚凌提到上次那份婚前协议,话里话外,似乎要改回第一版,也就是最像正常协议的那版。
尽管这人嘴上说不着急,但这个时间点亲自来电,怎么也不像不急的样子。
文件以最快速度修改好,又以最快速度送到这里,到了地方姜齐不在,楚凌也不在。
他在客厅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看见姜齐慢悠悠的回来。
从前他见过谷青之一两回,上次姜家匆匆一瞥,他并不觉得这两人有多像,只是面容上有点相似。
然而这次再见面,他倒是理解了楚凌在急什么。
缘分这东西奇妙的很,稍纵即逝。
三四年前那根红线被楚凌弄丢了一回,此后再怎么费尽心力也续不回来。
瞧门口这阵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楚凌不会放姜齐走了,哪怕是用婚姻做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