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一下包一下！”
老安拿着一个军用水壶跑了过来，“老李老李，先过来给厂长看一下伤口！”
“没事儿！”
林信文坐在地上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有些灰蒙蒙的天空，看着跑到近前来的老安张口问道“你出来了，工地谁守着？”
“除了食堂的人，其他人全部都出来了......来，我帮你洗一下！快点包扎一下......”老安蹲了下去抓起林信文的右手，“工地没事儿，就一些板房给震塌了！”
“四点多江工把所有人都喊到了一块，然后都带着家伙出来外头救人了......惨啊，真惨啊......我活了五十多年......”
“嘶！”
右手的伤口淋到了水就有些刺疼了起来，看着背着医药箱跑了过来帮自己包扎的医生，林信文没有拒绝，而是看着老安道“你得回去，工地也不能没人在......”
“哥，来！”
小鬼拿着一个水壶走到林信文边上便蹲了下去，把水壶递给林信文后便从口袋里头掏出烟跟火柴出来，“安叔，保卫科的人全部叫回去守着！心怀不轨的人多了去了......妈的！”
“咱们口粮充足，但是也得先紧着咱们自己的人先！老安，你让食堂安排两份，一份够咱们六百多人吃半个月的，其他的抓紧做好拉到外头发了......”
林信文把水壶递给了小鬼，接过烟便轻声道“要是有人敢抢粮食，直接杀了！”
“呃......”
老安扭头看着小鬼正在帮着点烟的林信文，听到他竟然说这样的话儿忙皱眉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呼！”林信文右手生疼皱了皱鼻子，随后吐了口烟雾出来，“别管！反正粮食得守住，救援应该很快就来了，但是短时间内供应指定是满足不了的！”
“对了，跟厂里联系上了没有？”
老安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法子，顾不上了......”
“到处都是死人，很多地方的路也压根开不了车。只要开车出来，一大群人就围了过去......我待会上区政府问问看，问问去哪儿能联系上外头！”
林信文点了点头，看着正在上药的医生，“李医生，我这左脚顺便包一下！昨晚刮破皮了，有点疼......”
“嗯，还有哪儿受伤了？”李医生点了点头，看着林信文的脸皱眉道，“脸上有没有，你这脸看起来都是血迹！”
“没，手擦的......”不远处又有人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林信文朝着扭头朝着那边看去的老安道“这种事儿多了去了，没法子搭理那么多也没那么时间同情！”
“今天或者明天一定会下雨，工地里头的一定要安排妥当。那是咱们的大本营，只有工地里头稳妥了，咱们才有能力上外头救援！”
“我听说有军队过来了......”老安点了点头，“厂长，你还是回去工地坐镇吧！这些事儿也比较好安排，大家什么时候出来帮忙救援，什么时候回去吃饭.....还是要送饭过来啥的！这些事情都得你安排......”
林信文摇了摇头，“没事儿，昨晚都已经跟外出的人吩咐好了。扛不住了就想办法自己回工地......其余的事情，昨天也跟江工商量好了！卧槽......嘶！”
“没事儿，忍一忍就过去了！”李医生头也没抬，“你这伤口不大，但是有点深......”
“随便包扎一下就行了！”林信文叼着烟，一只手把头上的安全帽摘了下来，“工地没出现人员伤亡吧？”
听到林信文这话，老安的神情就暗淡了下去，“留在工地里头的没有，昨晚出来的......运输科有个叫李少辉的年轻人没了，江总工那边有两个......”
“嗯！”
林信文深吸一口气，“你赶紧想法子给厂里去信吧，顺便让厂里把这抚恤的事情给办妥了！人带回工地没有？”
“天亮的时候拉回去的......”
“哪里没死人？”林信文左手夹着烟指了指四周，“瞅瞅，你们瞅瞅......哪里没有尸体？埋在下面的有多少？”
“安叔，振作点......”小鬼躺在地上，右手肘部撑着地面左手拿着烟，看着老安笑嘻嘻道“可不敢这么萎靡呀，刘春昨晚吐了好几回了，现在不也习惯了......”
老安皱眉瞪着小鬼，“你还笑得出来！”
“嘿......”
林信文见小鬼这样子也跟着笑了笑，“现在可不是感伤的时候，赶紧去吧！事儿还多着呢......我们先留在这边帮忙救人，天黑再回去！”
“嗯！”
老安见林信文竟然也笑了出来，便觉得有些怪异，但也只能站了起来“蒯大康那边有馒头，待会他会给你们送过来！李医生，待会......待会你自个看着办吧！”
李医生头也没抬，“嗯，我自己有打算，你忙你的去吧！”
待老安转身走了以后，林信文跟钟会一坐一躺，两人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已经成了废墟的四周！四处都充满了痛不欲绝的哭声，不甘、不满的怒吼声与焦急的叫声......
目光所及皆是断壁残垣，不论是高楼还是低矮的民居都已经倒塌、裂碎，成了一堆堆的砖头烂瓦残墙断柱。而开裂的地面高低不平如同蛛网一般，密集而显得狰狞。
自天亮伊始，天就一直灰蒙蒙的。震后释放的热量缓缓上升，正在催动着地面上的水分上升，即将就要给这场悲剧添加一道动人心魄的哀曲......
“李医生，麻烦了！”
“你自己注意点，参加救援的时候尽量别用右手，免得伤口又扯开了......回去以后也避免碰到水，你这左腿一大块皮都没了！”
“嗯，没事儿！”
林信文说完见李医生提着手提袋就转身走了，身上虽然没穿着白大褂，但他的身影却能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沉重......
“哥，你怕不怕啊？”
林信文见小鬼伸过手又递了根烟过来，接了过来便笑道“有什么好怕的？放心吧，没你的事儿......”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鬼划了根火柴凑到林信文边上，帮着点烟边道“就是......”
“呼！”林信文伸手拍了拍小鬼那顶安全帽，“晚点碰到公安局的人，我会跟他们说一声......你要记住，有的人因为贫穷因为残疾或者因为疾病，让他们看起来异于常人......”
“但是，他们行正道，做人事有人性......他们是人！活生生的人......而有的人，衣着鲜艳言行无不正义如同君子，可他们不是人！”
“厂长！”
蒯大康提着一个小布袋走了过来，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林信文便从布袋子里头拿了一个水壶出来，“先喝水......”
“康哥，先弄点吃的。肚子饿了......”小鬼赶忙站了起来，“水，我俩都喝了！”
“嗯！”
蒯大康蹲了下去，朝着四周看了看便从布袋子里头拿了两个馒头出来，给二人递了过去后便低声道“刚刚那俩被人给拖走了，跟那些遇难的人放到了一块儿！”
“呵！”林信文咬了一大口馒头慢慢咀嚼了起来，“我待会过去一趟，遇难是遇难的人。这种人可不能玷污了别人......”
“厂长！”
“两条人命而已......来！”林信文看着对边有个小孩子正盯着自己瞅着便朝着他招了招，“肚子饿了么？过来......”
蒯大康扭头见路边有个怯生生的孩子站在那儿不敢过来，便朝着四周看了看从布袋子里头拿了一个馒头出来。
“别，让他过来！搁这儿吃，别待会被人抢了......”林信文摇了摇头，朝着那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孩子招了招手，“跟我们家的小夏差不多的年纪，还是京城好呀......”
蒯大康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因为林信文从昨晚给了两个正在掏人家口袋的人一人一板砖以后，他的话就多了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在掩盖着自己内心的恐惧还是在遮掩什么......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那个小孩原先还不敢过来，但是看到林信文手里的馒头最终还是慢慢走了过来！
“坐这儿吃，我这儿有水！”林信文把边上的水壶递了过去，“别待会被人抢了，坏人不少呢......”
小孩子明显有些惊吓过度了，显得有些呆呆的样子。林信文拧开军用水壶的盖子伸到他嘴边，“没事儿，先喝点水！”
“我来吧！”
蒯大康接过水壶给这孩子喂了点水，随后拿起边上的馒头掰了一块递了过去，“坐这儿慢慢吃，不够叔叔这里还有！”
“谢......谢谢！”
“爸爸妈妈呢？”林信文见孩子轻轻地咬着馒头，便拍了拍地上示意他坐下，“就剩下你自己了吗？”
孩子嘴巴一皱，眼泪就掉了下来，“不......不见了......”
“没事儿，应该就是走散了而已！”孩子始终不敢靠近林信文，站在一米多远的地方，林信文也没勉强他坐下或者过来，轻声笑道“啥时候不见得呀？你家在哪一块？”
孩子没说话，只是拿着半块馒头低声地哭着......
“唉！”
蒯大康坐在了地上，摇了摇头叹道“这么小的孩子......”
“后面事儿还多着呢！”林信文看着蒯大康，“待会问问看，要是不成的话就送到工地里头去先待着！后面再看看该怎么办......孩子指定有不少，这些都得靠政府出面安置......”
“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指定不好过！”
家属遇难遗留下来的孩子们都成了孤儿，虽然接下来政府会出面去安置这些孩子。但是最晚明天这雨就要下来了，这些还不懂事的孩子，恐怕就会像小猫小狗一样猫在这个如同废墟一般的城市里头的某个角落......
无依无靠独自一人面对这个世界强加给他们的“恶意”，一刀又一刀砍向他们幼小的心灵，让他们一辈子带着这些伤疤在人生路上慢慢前行！
“我看，干脆咱们......”
小鬼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了，随后摇了摇头叹气道“可以后咋办呀！”
“收拢一下也好......”林信文朝着那孩子笑了笑，“赶紧吃，吃完了让叔叔带你去我们工地里头先待着，我们帮你找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厂长！”蒯大康皱着眉头看着林信文，“咱们是可以把这些孩子都先收拢进了工地，可接下来咋办呀？而且那么多的孩子......”
林信文反倒是笑了起来，“阿康，待会你带着他先回工地去。然后找人找江总工，跟他说分出一部分人手去帮忙找孩子......顺便散出消息去，说是家里丢了孩子的到咱们工地认去！”
“咱们紧着孩子们就行了，其他的能救就救......孩子是未来，年轻人是当下，老人是过去！过去的就过去了，当下能努力的咱们就努力一下，但是未来.....得保住！”
“哥，咱们是有心无力呀！”小鬼一个馒头下肚又拿过袋子掏出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好些父母宁可自己没了都得让孩子活下来，那么多的孩子......而且接下来到底怎么个安排也说不定，这是个包袱！”
“什么包袱？”林信文笑道，“我倒是宁可背上这样的包袱，阿康......你待会带他先去区委找老安，让他跟厂里说一声筹备一个......托儿所！分厂不建了......”
小鬼指着不远处大声道，“来了来了，解放军来了！”
“厂长，还是......我还是先过问他们再说吧！”蒯大康见一抹军绿色出现了忙站了起来，“咱们也没那个能力，我先问过解放军同志该怎么办吧！”
“誒......”
林信文见蒯大康话刚说完转身就快步走了过去便摇了摇头，“嗐，你们不懂......解放军来了，别怕！赶紧吃......”
钟会坐在边上看着林信文一脸和睦凑到孩子面前指着不远处的解放军，便有些失神地慢慢咬着馒头。昨晚那个掐着人家脖子，一副愤怒到极致而显得癫狂的人，此时却一副邻家大哥的样子......
“呼！”
钟会把嘴里的馒头咽下，便伸过手里的烟抽了一口。
四周的人也发现了解放军的到来，有的喜极而泣向着他们奔跑过去。有的难掩心中的痛楚，愈发的高声痛哭起来......
看着眼前的一幕，钟会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疲惫，而是有些明白为什么林信文为什么天亮以后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
这里的人是因为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可他哀伤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