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夥
又到了七月,天上像是下火了似的,将人都要烤熟了。
数月前,关张了不到半月的鹂草集又打开门做生意。
只不过这次,再也没人敢在门口指指点点说闲话。就算偶尔有些人贼眉鼠眼地往里面瞧,也再不敢露出什么轻佻的意思。
大家还发现鹂草集里似是来了位男夥计。
长得高高瘦瘦,相貌英俊,却十分吃苦耐劳的样子。不光搬花哭,运花土这等体力活他全包了,还时不时地主动去买点心糕饼之类的东西,回来给掌柜的和几位姑娘吃。
有眼尖的认出他便是册封当日,飞起来踹了搞乱那汉子还让手下将其馀几个一并抓走了的公子。
说起来那老几位也真是倒霉催的,好好的非要占人家符掌柜的便宜,结果便宜没占着,反惹上了牢狱之灾。
还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人呐,还得做好事!
这边鹂草集因为符聆被封了县主所以又有人开始巴结,且还有荣嘉郡主出面帮衬,
所以生意又红火起来。
当然也不全是因为这些,更重要的原因是符聆熟练掌握了嫁接技术后,又做了更多的试验。
成果就是将更多如绯袍玉带那般花朵又香又美,但根系孱弱,还有根系强健但花朵没什么特点的蔷薇进行结合。
使它们取长补短,被更多的人看到并喜欢。
这些改造过的品种中,当数一个叫做“深宫宝石”的最受欢迎。
它的花足有拳头大,花芯呈粉红色而向外逐渐变成黄白色,形状优美典雅,花色温柔清新。
更可贵的是它的藤蔓可以长到十尺长,且每一根枝条上萌发的芽点抽出后,都是一串花骨朵!
符聆别出心裁地定制了水缸大小的花器,并在上面用竹子绑成空心的圆柱状,再将藤蔓一圈一圈盘上去。
待花开之时,便成了一个开满鲜花的花柱,又香又美,壮观至极。
不少富贵人家的主子见了之后争相购买,符聆忙得不亦乐乎。
七月初一是谢兴男的生辰,祝贺的宴会是必须要办的,符聆也是必须要经手的。
她突发奇想地又将深宫宝石变了个法子。在拙思园门口做了个拱形的竹门,门的两边各搬来一盆深宫宝石。
然后将藤蔓顺势绑在上面,形成了一座鲜花盛开的拱门。
宾客们经过此处时都不由得发出赞叹之声,仿佛身处人间仙境一般。
还有许多宾客怀着小心思。
他们同样非常喜欢鹂草集的花和符聆的手艺,却不想总是花大价钱请符聆或直接去鹂草集买。
家里都养着花匠,难道鹂草集能培育出来的花,花匠就弄不出来吗
既然卖花这样赚银子,谁不想来分杯羹
可惜花匠们穿上主子的华服到场仔细查看之后,却皆露出一副吃了苦瓜般的表情,纷纷表示自己不行,看不懂鹂草集的花是如何养得这般好!
深宫宝石其实并不稀奇,进一次山常常能遇到几株。
可这花儿的长势极弱,通常一年当中也只能抽两次芽,开两次花。
且每次只能零星开上一两朵,个头也只有蛋黄大小。美则美矣,却绝无今日这般枝长十尺,数百朵同时开放的壮观景象。
其实同为养花人,花匠们早就偷偷研究过鹂草集的花。
除了长势惊人之外,很多花的茎与根相接处都有类似於伤疤的痕迹。
他们自然看得出这便是症结的关键所在,却无一人知晓究竟该如何操作。
有好奇心重的也学着样子将两株花的茎和根以各种方式绑在一起,却没有一株能够成活。
慢慢地,便没人愿意再去尝试了。
对於鹂草集的生意再一次火爆起来,符聆仿似局外人一般,毫不关心。
深宫宝石成功之后,她又照着母亲生前教过的方法,做新的尝试,将各色蔷薇人为地帮助授粉“杂交”。
这种方法虽然看起来比嫁接技术要简单方便许多,实际上却要艰难耗时得多。
因为嫁接的话,枝条上的芽点只需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完成从萌发到开花。
且只要芽点成活了,就一定会开出接穗品种的花。
可杂交却要从开花,授粉,到果实成熟,再从播种,发芽重新开始。
然而这么多的辛勤努力之后,两种花结合之后会得到什么要的产物,还是个大大的未知数。
也许会结合两种花的优点,更也许会继承两种花的缺点也说不定。
总之就像是一场赌博,有可能赚得盆满钵满,更有可能输得分文皆无。
符聆如今吃穿不愁,反而对於这种赌博十分沈迷。
在她看来,只要肯尝试,无论种出来是什么结果,总会有一个令自己满意的。
*
又是一年乞巧节。
符聆已经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跟在主子身后的小丫鬟。
玦儿比去年更加沈稳,汤圆和云边长了一岁之后不但身高像抽条似地拔起了不少,面容也褪祛了那点婴儿肥,显出几分少女的柔媚。
这个节日鹂草集忙得很。
尤其到了掌灯时分,铺子快打烊的时候,好多少年都涌进来选花,准备趁晚上逛灯会的机会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铺子有玦儿她们就好,符聆又跑回厨房躲清闲。
其实她倒不是想偷懒,而是此情此景又让她想起了去年今日。
她也是这般心头犹如有头小鹿乱撞,微颤着双手给心上人准备礼物。
手上重覆着抻拉饴糖的动作,脑中回想的则是关於那人的一幕一幕。
很快,他曾喜欢的酥糖做好了。
符聆从怀中取出一个天青色缀着流苏的小荷包,不光是颜色,样式,就连上面绣的图样也是与去年那只一模一样。
她,荷包与糖都在,唯缺了那个欣赏她们的人。
符聆用酥糖将荷包装得鼓鼓的,然后拿着它去了后院的小花田。
这里放的都是符聆的试验品,每一株都有清楚的身份牌,写着父本与母本的品种,名字等信息。
奇怪的是有一株小小的蔷薇放在安静的角落里,上面没有标签也没有任何记号。
长势也不如旁的健壮,枝条不多且细细弱弱的,不知眼光挑剔的符聆为何要留下它。
没人知道这正是符聆最用心培育的一株。
经过无数次的比较和挑选,最终才剩下这一株。如果她没有看错,只需秋天,它便可以开出第一朵花。
这是她特意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花——枭。
每天她都会捧着它出一会神,它不会说话也不会笑的样子像极了他。
符聆又看了一会儿,才苦笑着将荷包放在了花器里,只当做送给了她真正想送的人。
霍枭飞身上了鹂草集后院旁的那棵大树时,正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沈寂了许久的心终於再一次悸动起来,让他忍不住想立即跳下去,好好看上她一眼。
可是下一瞬,前院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青衣小褂,土布鞋子,霍枭一时竟没有认出他是谁。
直至男子对着天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霍枭才看清那张熟悉的脸——欧潜!
那个向来养尊处优,最好锦衣玉食与风花雪月的十七皇子!
竟然穿着下人的衣裳,在她的铺子里打杂!
回想自己在枪林箭雨中穿梭的日子,再对比他们平淡温馨的日子,霍枭不由得心内酸涩,妒火中烧。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冒着那般大的风险,付出那般多的心血,为的究竟是什么
自己想给她的,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若可以,他真想与她朝夕相处的是他自己,他愿意为她改变,为她做所有她喜欢的事。
霍枭突然觉得好累,好厌倦战场上的腥风血雨。他要去找她,要与她一起过梦想中岁月静好的日子。
这时,欧潜伸完了懒腰,一脸惬意地走进后院花田。
攸地,他的动作一顿,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快步走到花田的角落里,从一株花下面的土上拾起个东西。
那抹清淡的雨过天青色,那丰满柔顺的流苏穗子,那如出一辙的绣工……
霍枭握着相同荷包的手似乎攥出了血,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一种噬骨的痛漫延到四肢百骸。
欧潜好奇地打了荷包,取出了香气扑鼻的酥糖。他将糖放入口中,然后十分享受地眯起眼睛。
她居然送了一模一样的东西,给欧潜!
霍枭就像被当头浇了一大盆雪水,甚至连骨头缝里都冻上了冰渣儿,带着一身寒气飞身上了战马,扬长而去。
欧潜!
霍枭第一次真的对他起了杀心!
“掌柜的,这糖真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欧潜见符聆从屋里出来,朝她晃着手中的荷包,笑嘻嘻问道。
符聆没想到荷包放在那里竟然会被他发现,连忙跑过去夺下来。
“什么你都敢吃!就不怕有毒么!”
心疼地轻轻拍了拍小荷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符聆又把它收回怀里。
“这个……是你放的”
欧潜眼巴巴地看着符聆,目光像极了饿了几天的小狼狗。
“嗯,你……喜欢吃的话,我叫汤圆再给你做”
“让汤圆做”
欧潜似乎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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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枭:嗐!好不容易跑回来一趟,又气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