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楚潇盯着那两盏河灯看了许久,直到馀光中身边人站起身,他才收回目光,也跟着站起来,但就在那一刻,他恍然意识到,刚才夜泠好像也在看那两盏河灯。
夜泠回到放着灯笼和糕点的地方,刚拎起一支灯笼,楚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要回去吗?”他问。
夜泠“嗯”了一声。
“那夜枭……”
“他认识路。”
“那他找不到你怎么可能自己回去。”
“我去找他。”
“这街上人这么多,你要找到什么时候?”
“总能找到的。”
楚潇突然就说不出话了,他沈默片刻说:“让我帮你一下就这么难吗?”
夜泠抿了下唇说:“殿下千金之躯,臣女……”
楚潇突然笑了一下,夜泠瞬间停下话头。
因为那抹笑太苦了,苦得她心疼了一瞬。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吧。”楚潇道。
夜泠没说话。
楚潇深吸口气,擡眸直视夜泠的眼睛说:“当初酒楼之时,我所说确实不是真心之言,但我并非是因为你的医术接近你,想要让你为我母妃诊治。”
“之后种种行为也不是,全都不是,而是因为……”他顿了一下,突然笑了一下,“因为我喜欢你。”
夜泠心脏漏了一拍,她张口想说什么,却被楚潇堵了回来。
“这句是真的。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我还是想说。”楚潇认真道,“夜泠,我喜欢你,在酒楼那天就喜欢了。”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跳动,夜泠喉咙一动,冷冷道:“可我不喜欢你。”
楚潇自嘲一笑:“我知道。”
他都知道。
“今天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不想让你误会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你,利用你。”楚潇轻声说,“我只是不想你误会我。”
夜泠瞬间说不出话来。
“你放心,喜欢你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会强迫你。”楚潇笑了一下,“你不喜欢,我以后也不会纠缠你,你不用觉得烦恼。”
夜泠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半晌,她才道:“好。”
声音轻的像风,又冷的像雪。
楚鸿和夜枭回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出来氛围有些不太一样,好像比之前还要冷一些。
看见两人回来,原本垂眸摩挲右腕的夜泠转头问:“吃饱了?”
夜枭感觉这话背后的潜台词是:你可以上路了。
夜枭咽了咽口水,结巴道:“吃丶吃饱了。”
夜泠指了指脚边那堆东西说:“走了,回去。”
夜枭楞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楚潇,却见楚潇只是靠着栏杆,闻言擡了下眸,什么也没说。
夜泠已经走到夜枭身边了,见人还呆着,微蹙了眉说:“不走?”
夜枭瞬间回神:“走走走。”
他把那堆东西抱进怀里,跟在夜泠身后走了。
楚鸿眯了眯眸,朝楚潇一擡下巴:“怎么回事啊?”
这怎么还越谈越崩了呢?
楚潇心里正难受呢,拉着楚鸿就去了随意,直喝了两壶酒才把刚才的事说完。
楚鸿听完问:“所以你这是放弃了?”
楚潇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那你这是……?”
楚潇沈默下来,都说少年的情意大多冲动,一时意气,坚持不了多久。就像雪夜燃起的火,灼热明亮,却在不久之后就会燃烧殆尽。
但楚潇不是,当时在酒楼惊鸿一瞥,确实惊艳了他,但是真正喜欢上她却是在之后的相处中。
夜泠看似冷淡却很心软,面对小孩子的撒娇总是束手无策;她虽在边塞长大,举手投足间却透着矜贵的气质;她医学双修,心地善良,待人接物总是礼貌疏离。
那天和静妃聊过之后,他仔细想了一下,确实不能那么随便。那天在梅园他敏锐的发现夜泠心情不好,那时他只是想逗她开心,并没有去想胸口酸涩的感觉是什么。
直到那天除夕夜,他在漫天烟火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看到夜泠独自站在角落仰头看烟花的时候,心口再次泛上酸涩感,楚潇才知道,那是心疼。
他喜欢她,所以心疼她。
所以楚潇走过去,背对着漫天烟火,看着夜泠被烟火映亮的眼眸,笑着说“夜泠,新年快乐”。
“啪——”
楚鸿在楚潇面前打了个响指,问:“发什么呆呢?”
楚潇摇了摇头说:“现在还不行。”
“嗯?”楚鸿不懂,“为什么?”
楚潇没解释,他想到了江岁安,想到了夜泠那天的反常,他总觉得事情不像夜枭说得那样,江岁安的死……应该另有隐情。
但这话不能跟楚鸿说,於是楚潇想了想说:“等她想明白。”
楚潇不傻,他能感觉夜泠对他是有点不同的,只是她还没有意识到,又或许是意识到了但不愿承认,总之,他们都需要时间。
楚鸿其实没太听明白,但看着楚潇一副不想再谈的样子便识趣的没再多话,只沈默得倒满两人的酒,和他碰杯:“来,不想那些了,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楚潇笑着饮尽了杯中酒。
两人酣畅至天明,放纵了一夜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朝双双迟到,被文官上奏弹劾,又在散朝后被楚雄拎去了御书房,进行父子间的交流。
御书房内,楚雄把一摞奏折拍在两人面前,说:“看看吧。”
楚鸿拿起最上面那个,打开看了两眼脸就绿了,他把奏折放回去,低下头:“父皇,儿臣知错了。”
“现在知道错了?”楚雄敲敲那摞奏折说,“整整二十本,十五本是弹劾你身为太子却未以身作则,上元节偷溜出宫,视宫规於无物,四本是弹劾你在酒楼里荒唐一夜,饮酒作乐,还有一本是弹劾楚潇身为臣弟,不知劝阻,反而助纣为虐。”
楚潇:“……”
楚鸿:“……不公平。”
楚雄:“你是太子,他们自然对你的要求多,这么多年还没习惯?”
楚鸿:“习惯了,但没想到会差别这么大。”
楚雄没好气道:“你以为呢。”
楚鸿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这次就罚俸一月,下不为例。”楚雄说。
楚鸿急忙谢恩:“多谢父皇!”
楚雄摆摆手让他出去:“我和楚潇单独谈谈。”
楚鸿给他递了个万事小心的眼神,脚底抹油溜了。
楚雄招呼楚潇去桌边坐,告诫他昨夜之事不许再发生之后,突然问道:“听你母妃说,你喜欢夜泠?”
楚潇动作一顿,点了点头。
楚雄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笑道:“还没追到手?”
楚潇:“……”
“那丫头优秀得很,你也就这个皇子身份还勉强配得上人家。”楚雄说,“这种事急不得,要慢慢来,知道不?”
楚潇有点无奈:“我知道的。”
楚雄点头:“知道你有分寸,我只是叮嘱两句,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插手了。”
“多谢父皇。”
将军府。
桃夭站在将军府外,身后跟着一名女子,手里抱着一件衣服。
管家林奇走出来:“桃掌柜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桃夭笑道:“郡主前些日子在我这订做了两身衣服,这不,今日做好了一身,便赶着来给郡主瞧瞧合不合适,我好修改。”
林奇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还请桃掌柜在前厅稍候片刻,我去告知郡主。”
“有劳林管家。”
没过片刻,知念来前厅把人带去了夜泠房间。
“姑娘。”桃夭说,“人带来了。”
夜泠从书桌后擡起眼,看向桃夭身后的人。
那女子把衣服放在一旁,低唤了句“姑娘”。
正是昨夜撞了夜泠的人。
“阿棉怎么没来?”夜泠问。
那女子没想到夜泠最先问的是这个,明显楞了一下,而后道:“木棉姐受伤了。”
夜泠脸色冷下来。
女子急忙道:“不过姑娘不用担心,木棉姐伤得不重,是我们怕她路上伤口覆发,所以派了我来。”
夜泠沈默片刻问:“伤她的人是谁?”
“毒蛇。”
夜泠点点头。
桃夭问:“姑娘,接下来怎么办?”
“等。”
“等?”桃夭不解。
夜泠垂眼把昨夜藏进衣袖的纸条扔进竈台,火光映亮她眼底的寒意。
她说:“毒蛇不是跑了吗?”
桃夭瞬间反应过来,毒蛇跑了,那便意味着暗影已经知道夜泠不在边塞,而夜泠又刚被封为郡主,风头正盛,稍加打听就知道她在京城,到时候自然会再派人前来,而她们要做的,便是瓮中捉鳖了。
“桃夭明白了,这便去安排。”
夜泠“嗯”了一声:“吩咐下去,让大家最近都小心些。”
桃夭轻笑:“好。”
两人没再多待,夜泠在房中坐了片刻,拿着那件衣服敲响了夜长风的房门。
“我让桃夭给你做了件葛衣,你看看合不合身。”夜泠说。
夜长风拿起那件葛衣,爱不释手地说:“果然还是闺女了解爹啊。”
他在边塞的时候最喜欢穿着葛衣和众将士比武,如今回了京城,那身官袍怎么穿都不舒服。
“又不是让你现在穿的。”夜泠说。
“哎呀知道了,我又不傻。”夜长风说。
夜泠默默盯视他。
夜长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当初在寒冬之时和将士比武闹了一身汗,便只穿了一身葛衣,然后在半个时辰后被夜泠揪回了房,又被逼着喝了一杯苦哈哈的汤药才免受风寒之苦。
“那不是一时兴起,没忍住嘛哈哈哈。”
夜泠说:“我已经吩咐过了,以后知念会照顾你,回边塞也有江叔和钟姨看着,我也能放心。”
夜长风瞬间停下动作。
气氛瞬变,一时间夜长风忘了放下衣服,夜泠也没再开口。
许久之后,夜泠轻声说:“暗影的人去边塞了。”
昨夜在荷包摊前撞了她的女子是木棉的手下,当时偷偷往她衣袖里塞了一张纸条,上面说暗影派出杀手去边塞行刺夜泠,尽数被木棉斩杀,只有毒蛇成功逃脱。
“冲着我去的,木棉受了伤,跑了一个。”夜泠顿了下,“他们很可能会来京城,最近一段时间您小心一些。”
良久,夜长风才开口:“那你呢?”
夜泠:“说好春搜之后再走的,我不会食言。”
“我知道了。”夜长风拍拍她的肩,“有事儿就跟爹说,别自己一个人憋着。啊?”
夜泠“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