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
琴声又是一振,夜泠抚平颤动的琴弦,收手起身,众人也在瞬间回神,望向夜泠的目光满是震惊。
共情——音律的最高境界,以琴音为引,让倾听者进入到弹奏者的情绪之中,彻底沦陷其中。
明明琴技很普通,明明没有过多的修饰,却因为弹琴之人注入情感,让它变得活灵活现,宛如真实。
这是极少有人能够做到的,他们从没想过会在夜泠这里感受到。
於是周围一片死寂。直到——
“啪——啪——啪——”
楚雄拍着手走到夜泠面前。
“丫头,不错。”
众人齐齐跪下:“拜见皇上。”
楚雄挥挥手让人都起来,问夜泠:“这首曲子朕从未听过,不知你是从何习得?”
“回陛下,这首曲子是臣女所创。”夜泠回道。
“你自己创的?!”楚雄满眼惊讶,其他人也满目震惊。
“是。”
楚雄笑起来,看着夜泠的目光里满是赞赏,他又问:“此曲何名?”
夜泠垂眼看着琴弦,轻轻伸手碰了下,琴弦微颤,就像人的脉搏。
她轻声说:“岁岁平安。”
人群外的楚潇猛地闭了下眼。
“岁岁平安?”楚雄说,“是个好名字。”
他在皇后身旁落座,一众皇子也在各自位置坐好。
秦贵妃笑道:“臣妾也很意外呢,没想到郡主还有如此琴艺。”
楚雄点头:“朕也没想到。”
秦贵妃眯了眯眼,似是不经意般道:“也不知郡主如此妙人会便宜了哪家公子呢?”
静妃目光一凝,皇后不动声色的瞥了秦贵妃一眼。
“这要看她自己了。”楚雄说。
秦贵妃笑意一僵,又在瞬间调整好表情,冲夜泠笑笑:“那不知郡主喜欢什么样子的,本宫多留意些。”
“多谢娘娘好意,不过不必了。”夜泠婉拒。
秦贵妃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臣女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夜泠波澜不惊地说。
她是波澜不惊,殊不知其他人都要疯了。
楚鸿转头看向楚潇,却见对方的目光落在夜泠身上,一眨不眨。
楚鸿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他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抿着唇转回了头。
秦贵妃瞳孔紧缩,用力握着手中杯盏,她刚要开口,便被楚雄抢了先。
“你有喜欢的人了?”楚雄沈声问道。
“是。”
“何人?”
“……”
“不方便说?”楚雄问。
夜泠一掀衣摆跪在地上:“还请陛下赎罪。”
楚雄叹了口气:“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你父亲可知晓?”
夜泠沈默片刻:“知晓。”
楚雄点点头:“那便好。”
见人还跪在地上,楚雄又道:“你……如此喜欢他?”
夜泠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软了一些,说:“臣女今生,只喜欢他一人。”
楚雄也不知该说什么了,眼角馀光瞄到楚潇黏在夜泠身上的目光,在心里叹了口气,擡手道:“起来吧。”
夜泠依言起身。
“既是如此,朕就不多说什么了,不过,朕等着你们成亲的那一天,到时候,朕一定到场。”
众人皆是一楞,成亲之时皇上亲自到场,这是多大的恩宠啊。
秦贵妃差点把手里的杯盏捏碎。
“多谢陛下。”夜泠躬身。
“好了好了,快回座位吧,再耽搁下去,饭菜就要凉了。”皇后笑道,“今日可是秦贵妃的生辰,皇上再说下去,她怕是要生气了。”
秦贵妃:“……”
“姐姐说笑了。”
“朕也觉得贵妃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楚雄道。
秦贵妃:“……”
“那是自然。”
夜泠回到座位,知念接过她手里的琴,妥帖的收起放好。
夜泠垂眸吃了几口菜,借此躲开楚潇的视线。
她早就发现了。
从楚潇踏进宴席的那一刻,到现在为止,目光几乎一直落在她身上,她只当没看见。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秦贵妃和成王的念想已断,以后都不会再纠缠她。至於楚潇,想来他早就放下了。
白色杯盏里盛满了酒液,夜泠端起一饮而尽,被寒风浸透的酒液凉得惊心,一路冷到胸口。
那便再好不过了,夜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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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又发生些什么事,夜泠已经记不太清了,她今日喝了太多酒,有些醉意,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午时到来,众人纷纷离席,夜泠跟着人潮往外走,半路上被人叫住。
柳长苏问:“方便聊聊吗?”
夜泠点了点头。
两人脚步放缓,渐渐落在最后,知念和那位侍女跟在她们身后三步远的距离。
“柳小姐还是不甘心吗?”明明说要聊聊的人是柳长苏,最后先开口的却是夜泠。
柳长苏明显很意外,她眼中的惊诧散开,轻笑起来:“原来你看出来了。”
夜泠点点头。
柳长苏叹口气说:“确实不甘心。”
她身为丞相之女,自小便被教导要知书达理,温婉端庄。自记事起便学习琴棋书画,她刻苦用心,无一不是佼佼者,就连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不然的话,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也落不到她头上。
她自小便听着那些人的夸赞,心里是骄傲的。
因为她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这样的想法在除夕夜见到夜泠之时有了一丝破灭。
因为夜泠太好看了,不只是容貌上的,更是气质上的。
夜泠是有些艳丽的长相,但身上却有种清冷的气质。明明是矛盾的,偏偏在她身上融合的很成功。
艳而不妖,清冷而不淡漠。
那一刻,柳长苏知道自己是比不上她的,但那仅限於容貌上。
那夜过后,京城第一美人从柳长苏变成了夜泠。
京城中人议论纷纷,有些羡慕夜泠,有些为柳长苏惋惜。
但柳长苏本人却不在乎。
容貌取之父母,生来就由不得自己决定,所以柳长苏虽然爱美,但却并未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面容上,比起这个,她更喜欢自己能抓住的东西。
比如才华,比如琵琶。
她的琵琶无人可及,那是她为之付出十几年的东西,是她最骄傲的资本。
哪怕在那次夜泠与扎那公主比试时完美逆袭,反败为胜之时,柳长苏也只是在心里惊叹一声厉害,从未动摇过。
直到刚才,直到她被夜泠的琴音带动,沾染了她的情绪,她才恍然发现,其实她早就输了。
从她把夜泠视为对手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柳长苏从回忆里回过神,这才发现她们离前方的人群已经拉开了一大段距离,人声远远响在身前,模糊不清,宫门就在他们身前。
柳长苏这才意识到自己出神了这么久,这其实是很失礼的行为,但夜泠一直没说话,安静地走在她身侧,没有打断她。
她还真是和别人不一样,柳长苏想。
“最开始确实是不甘心的,毕竟没人喜欢被人被压一头的感觉。”柳长苏说,“但现在不了。”
在夜泠琴音停止,柳长苏从情绪中脱离的时候就释怀了,输给这样的人,她心服口服。
“你和我想得不太一样。”柳长苏又道。
毕竟没人一见她就问“你还不甘心吗?”
夜泠说:“你倒是和我想得一样。”
柳长苏有些好奇:“是吗?我是什么样的?”
她本来以为会听见“温婉端庄,知书达理”这样的词,毕竟从小到大她就是这样做的,谁知夜泠偏了下头说:“有好胜之心却不偏激,骄傲但不自大,拿得起放得下。”
柳长苏一楞,脚步也随之停下。
她看了夜泠好一会儿,乍然失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我,你这人,还真是……”
还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两人正好在宫门口停下,夜泠从知念手里接过一个小小的香包,递给柳长苏说:“这里面都是些药材,解酒用的,柳小姐拿着吧。”
柳长苏接过轻嗅了下:“这是你自己做的?”
夜泠“嗯”了一声。
在边塞的时候,夜长风有时会和军营里的将士喝酒,总有人酒量不好又不喝醒酒汤,夜泠便干脆把药材都放在药包里,往那些人床头一搁,免得他们第二天睡醒头疼。
知念细心,那之后便做成了一个个香包,随身带着,免得有什么意外状况。
当然了,夜泠从来不用。
就算知念悄悄搁在她床头,她也会在睡梦中远离,就像一种本能。
“你会的东西还真不少,有空能教教我吗?”柳长苏问。
夜泠眼眸一动,似乎犹豫了一瞬,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柳长苏轻笑:“那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夜泠点头:“你也是。”
两人在宫门口分道扬镳,夜泠靠在车壁上闭上眼,却又在某一瞬间睁开。她掀开车帘,与车旁马上的人对上视线。
“太子殿下。”夜泠轻声问,“拦我马车有重要的事吗?”
本想让车夫偷偷改道的楚鸿心虚地摸摸鼻尖,最后叹口气,索性实话实说。
“七弟在随意喝多了,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我便想着让你去看看他。”
楚鸿本来是不想走这一趟的,毕竟夜泠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有喜欢的人了,这种时候去找她有些不合适,但一看见楚潇的模样,楚鸿就顾不上那么多了,身为兄长,他实在不想看到楚潇为情所困,借酒消愁。
周围一片寂静,空气都漂浮着尴尬的气息,楚鸿都做好被她拒绝的准备了,却见夜泠垂眸放下车帘,清冷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