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情
扶苏凝下心神,蹲在池边,朝池中人伸出手。
“你不问一句就要救他?万一他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呢?”樛木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扶苏动作没有一丝停顿,道:“我救人,从来不看身份。”
言语间三指已经搭上了男子的脉搏,只一瞬间,扶苏便被他体内横冲直撞的内力搅得皱起了眉,差一点松开手来。
扶苏沈下眉眼,试探着用了一丝内力,但下一秒就被男子的内力吞噬,并且扶苏感觉到他抖得更厉害了。
扶苏不敢再试,细细探过脉象后收了手。
樛木问:“可能救?”
扶苏沈默片刻,沈声道:“很难。”
樛木没说话,扶苏也不管,自顾自道:“他体内内力强横霸道,很难操控,将他内里折磨得一片狼藉,按理说应该早就死了,但是……”
扶苏顿了下,眸光落在血池上,继续道:“但是这血池水却强行留了他一命,想来这便是那日那人提过的以毒攻毒之法,他才能存活至今。”
“内里可以调理,假以时日定能好转,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很抗拒这股内力,若是这样的话,就算调理好了内里也可能再次毁於一旦。只有打开他的心结,引导他接受,那便成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
“自古以来医者只能医身上的伤,医不了心。”
樛木再次沈默下去。
石室陷入沈默,无形的杀意渐渐凝聚,毒鲉绷紧了身子,扶苏却好似未察觉到,看了男子好一会儿,突然道:“我想试试。”
她站起身,转过身道:“让我试试。”
樛木只看着她,目光盯得人从心底发怵。
扶苏却丝毫不怕,她道:“你带我来此的目的不也是为此吗?看脉象,他已经没几天可活了,我猜是上次那人没辙了你才会来找我吧。”
“你既找了我,便是知晓我的能力,觉得我有这个把握。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有。”
樛木终於开了口:“几成?”
“三成。”
又是良久的沈默,半晌,樛木道:“好,本座信你一回,若是治不好,你便给他陪葬吧。”
扶苏取了些血池水以及男子血液之后再度回到了那座院落。
早在之前的日子里她便逛遍了整座院落,在向东方向发现了一座药房。
扶苏当时就在想,这老头倒是有把握她能留下来。
现如今再次踏入这间药房,扶苏只觉可怕。
她道:“再帮我买束茉莉花吧。”
语气沈静平稳,不似从前。
毒鲉看她一眼,而后道了声好,替她掩上房门。
扶苏坐在椅子上,看着桌面上分别盛着血池水与血液的瓷瓶,伸手细细摩挲着茉莉玉佩,闭上了眼睛。
师父,我该怎么办?
**
宁城边塞——平安镇。
夜泠一身素衣,手里拿着一枝茉莉花,走在林间小路。身旁跟着同样一身素衣,拎着食盒的楚潇。
两人在江岁安墓前止步,夜泠蹲下.身,轻声说:“岁岁,我来看你了。”
夜泠举起手里的茉莉花给她看:“这是今年开得第一枝,我特意采来送给你。”
她把花轻轻靠在墓碑上,就像靠在江岁安怀里。
夜泠看了一会儿说:“我还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楚潇在她身旁蹲下,轻笑道:“岁岁你好,我是楚潇。”
他打开食盒,拿出他亲手做的红米粥丶杏花露丶桂花糕。
“听阿泠说,你喜欢吃甜的,我便做了一些带给你。”楚潇慢慢说着,“听父皇说,阿泠曾向他讨过梅花糕的谱子,我猜,她是要做给你吃的,所以这次我便没做,你尝尝,若是好吃,日后我再给你带。”
夜泠看着他将那些食物放在墓碑前,轻笑着讲他们之间的事,垂下眼,握住楚潇的手。
楚潇转过头来,夜泠对他擡眸一笑。
楚潇了然,将她的手握的更紧。
两人陪了江岁安两个多时辰,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夜泠没说那些危险的事,捡着些好玩的,有意思的,从京城说到金陵,从北沥说到南疆。
日过正午,钟晚毓过来叫他们回去吃饭。
“一聊起来就没完了,你们两个啊总是聊不完。”钟晚毓笑着调侃她。
夜泠也笑:“我想她了。”
钟晚毓弹她脑门,夜泠挽住她的胳膊。
楚潇在旁边看着,她这副样子怕是只会在钟晚毓面前显露了。
正想着,木棉自远处跑来。
“姑娘,扶苏那边有消息了。”
夜泠沈眉:“回去把叶晟和夜宵叫到我房间。”
“好。”
钟晚毓问:“我去吩咐厨房把饭菜热着,谈完了记得吃。”
夜泠点头:“谢谢钟姨。”
“这是从乌衣镇传回的消息。”木棉将纸条递给夜泠。
夜泠一字字看完,收了纸条道:“扶苏可有危险?”
“暂时没有。”
夜泠松了口气。
“阿姐,那我们现在是要去乌衣镇吗?”夜枭问。
“不。”夜泠摇头,“我们去南疆。”
夜枭瞪大眼:“南疆?!”
“嗯,去救我师父。”
叶晟有些担心:“暗影的人不会来追杀我们?”
“不会,扶苏会让他们忙起来的。”夜泠道。
夜枭问:“怎么忙啊?”
夜泠用食指戳着他的额头把他的脑袋推走:“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先谈去南疆的事。”
“奥奥。”
“南疆之行不会轻松,”楚潇看向夜泠,“你有什么计划吗?”
夜泠沈吟片刻,摇头:“没有。”
“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楚潇拍板决定,“先去南疆,之后的事我们再慢慢计划。”
众人皆道:“好。”
事情敲定,几人又商量了一下路线和地点,费了些时间才离开。
两人去厨房解决了钟晚毓留下的午饭,夜泠拉着楚潇出门。
“这些天都在养伤,没带你出去看看,如今又要走了,带你好好逛逛。”夜泠道。
楚潇握紧她的手,笑:“好。”
他也想好好看看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两人牵手上街,隐於行人之中。
夜泠带着楚潇走过每一处她从小到大走过的路,跟他逛遍每一家她常去的铺子,说遍那些过往。
“这家糖葫芦是镇上做得最好的,虽比不上京城,但也不错。”夜泠拿了两根下来,跟楚潇说,“从前岁岁每次惦念京城那家糖葫芦的时候,哥哥都会带我们两个过来买,然后再带一堆好吃的回去。”
楚潇付了钱,接过夜泠递过来的糖葫芦咬了一口,评价道:“确实不如你在京城买的那一家,难怪你要买那么多寄回来。”
“错了,”夜泠伸出两根手指,“我只寄回来了两根。”
楚潇拉下她的手,笑:“我知道。”
夜泠看着他,也笑了。
无需多言,他们都懂。
两人整整逛了一个下午,简单解决完晚饭之后,夜泠说:“走,带你去下一个地方。”
夜泠拉着楚潇进了一家饰品店,问:“店家,我要的东西做好了吗?”
“做好了,就等着姑娘来取呐。”店家笑着说完,转头冲身后小厮一挥手,“去,把姑娘订的东西拿过来。”
“好嘞。”小厮应了一声,转头进了后头,不一会端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木盒出来。
小厮走到两人面前,说:“姑娘,这是您要的东西。”
“多谢。”夜泠道了谢,拿过东西,跟楚潇出了店。
“买的什么?”楚潇好奇道。
“等会再告诉你。”夜泠卖了个关子,“现在要带你去最后一个地方。”
楚潇挑眉,直觉这个地方不简单,谁知,夜泠竟将他带到了城门口的柳树下。
楚潇擡头,看到巨大的柳树上树叶浓绿,层层绿意之下,红色的布巾安静地垂挂着。
“这是什么?”他问。
“这是祈求平安的。”夜泠仰头,看着树上的红布轻声说,“这是镇上多年流传下来的习俗。柳树有留下的意思,而红色代表着希望。”
“平安镇地处边塞,常年征战。每当家里有人上战场的时候,他们的家人便会往树上绑一块红布,希望他们平安。后来家中凡是有人要出远门便都会来这里系红布,祈求平安。”
“我小时候不懂,只知道这些东西都是骗人的,他们都是被骗了。直到我爹告诉我,他们不是相信,而是不得不信。他说,他们不是在求平安,而是在求心安。若是百姓心乱了,这边塞也就守不住了。”
那些数不清的红布,寄托着无数人的希望。
楚潇望着那些在风中飘荡的红布,久久无言。
手被握住,楚潇转头,夜泠冲他歪头:“走。”
楚潇会意,两人跃上树枝。
待落在枝桠之上,夜泠从袖中掏出一块红布——是之前在集市上买的。楚潇当时还问她买来做什么,夜泠只说保密,没想到,竟是为了现在。
楚潇看着夜泠将那块红布系上柳枝,与绿叶交错在一起,看着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眼默默祈祷。
楚潇看着她,心头一阵悸动。
不久,夜泠睁开眼:“好了。”
楚潇明知故问:“为我求的?”
夜泠反问:“不然?”
楚潇笑了,扫了一眼她的手,没再看见多馀的红布,问:“你的呢?”
“我的?”夜泠看了一眼周围,说,“我的早就在上面了。”
楚潇刚想开口,手里就被塞进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他低头一瞧,正是先前夜泠从那间铺子里取的木盒。
“打开看看。”她说。
楚潇听话地打开,黑木盒里是一条蓝色发带。
布料不算上乘,但看得出来是那家店里最好的,而在发带的末端绣着一只鸟。
那鸟面部呈白色,有蓝色的脊背丶翅膀和尾巴,其中点缀着黑白两色,喉咙处也有一圈黑色羽毛,爪子丶腿和眼睛都是黑色的。1
楚潇没见过这种鸟:“这是什么鸟?”
“冠蓝鸦,又名蓝松鸦。这种鸟长得好看,性格要强,适应力强,可以四处安家。”夜泠说,“我觉得这种鸟和你很像,所以让他们绣在了上面,你可喜欢?”2
楚潇摩挲着那条发带,笑了:“喜欢啊,当然喜欢了。”
他把发带递过去,笑问:“给我带上?”
夜泠也笑:“好。”
楚潇低下头,夜泠凑近一些,将发带绕着他的马尾缠了几道,系紧。
“好了——”
话音未落,夜泠整个人被楚潇抵在树干上,吻随之而来。
夜泠后背靠在树干上,擡起下巴迎合着楚潇来势汹汹的吻。直到楚潇慢下来,放开她,她才垂头轻喘。
楚潇啄木鸟一样啄吻着她的唇角,手指拈起垂落在胸前的发带,摸着上面那只鸟说:“之前就想问了,你送我的那只荷包怎么不是你亲手绣的?”
夜泠身子一僵。
“送给心上人的荷包不都应该是自己亲手绣的吗?为什么你送我的那个是买来的?嗯?”楚潇不依不饶。
夜泠咬牙:“你要是不想要就还给我。”
说着,便想伸手去夺他腰间的荷包。
楚潇一把拉住她的手按到树干上,笑道:“我就是随口一问,怎么恼了呢?该不会是你——”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话将尽未尽,话中意思却清楚得很,夜泠面无表情地说:“殿下若是不想要,大可以还给臣女,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殿下都出口了,看来是真生气了。
楚潇叹了口气:“既然都惹你生气了,不拿点东西出来赔罪,我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夜泠刚想说话,就见楚潇自胸前摸出什么东西,动作飞快地戴到了她头上。
她伸手去摸,隐约摸出是个玉簪。
“这是我离京时,母妃给我的。”楚潇说,“她说,让我送给我未来的妻子。”
夜泠一楞。
“夜泠。”楚潇用从未用过的认真语气叫她,“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后来我们一点点相处,一点点了解,我不仅喜欢你,还心疼你。心疼你的过去,心疼你的成长,更心疼你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我不想看到你这样,我想和你一起,做你想做的,和你并肩作战,做你的剑,也做你的盾牌。”
他看着她,轻声问:“你愿意让我站在你身边,成为那个让你全身心信任和依赖的人吗?”
四目相对,夜泠眼眸轻弯,一字一句地说:“我愿意。”
楚潇募地笑开来,弯腰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着话:“那便说好了,等所有事情结束,我就向夜将军提亲,到时候你就再也跑不掉了。”
夜泠却道:“早就跑不掉了。”
从他坚定地选择她,尊重她一切决定的时候;从她对他动了情,乱了心,认了命的时候就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