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罗绮衣
告诉桑槿之前,阿鸢其实心有忐忑,不确定她是否会接受放弃过去的一切从头再来。
毕竟,无论是辛苦打造出来的“梗桑池渔”也好,还是家里养殖的蚕虫也好,对於桑槿来说都是曾经的一场梦。
翌日,旭日初升。
桑槿已经打点好了家里的鸡鸭和蚕虫,喂好了阿黄回到屋中。
早餐之时,桑子渊正式和他们道了别。假期已过,他还有他的正职。
临行之时,他最后一次问了阿鸢:“你当真不回京都?”
阿鸢低头想了想:“以现在的我,就算回去也没有多大意义。我希望有一天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之时,我再回去。”
“你做的决定,我必然支持!”
言罢,桑子渊便坐上了回桑州的马车。
马车车轮向前,车辙不断,车身在桑榆镇的天幕之下渐行渐远。
阿鸢凝望着车身逐步消失,总有一股强烈的感觉,不久后,他们必将再度相见。
“桑子渊,愿你一切顺遂!”
“阿鸢,终有一日,必将朝堂再见!”
不多时,桑槿也准备好了从房间走出来,手里拿了两件薄外套,给阿鸢披上一件,自己则披上了另外一件。
阿鸢一怔,忙问:“你这是?考虑好了?”
桑槿道:“其实压根不用考虑,整个桑州,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能开出像她这么好这么有诱惑力的条件。何况,就单凭她不计前嫌去找桑子渊救你这一点,无论如何我都得卖她这个面子。说起来,我还担心人家嫌弃我呢!”
“怎么会?不用这么贬低自己,你很好。”
桑槿笑笑:“在我们阿芊的眼里,我当然是最好的啦。不过,我真的除了缫丝织锦外什么都不太会,跟织锦坊那些织娘比起来,也确实还差点距离的。”
“没关系!”阿鸢挽过她的手,柔声道:“勤能补拙,我相信只要你心中有信念,终有一天定能实现心中目标。”
桑槿扭头回应她坚毅的目光:“阿芊,你总是这样满腔热忱,鼓励自己,激励别人。好像在你这里,都看不到阴暗,看不到失败,看不到苦痛。感觉你就像一朵阳光下的向日葵,总是向阳而生。”
阿鸢听不得这么大段的夸赞,话没听完就喃喃着“我有这么好么”,接着往前方挪动脚步。
桑槿紧紧跟上,“当然,阿芊你是顶好顶好的!”
织锦坊外,桑梓一如既往早早将手揣於广袖中,面朝着桑坪村方向等着迎接阿鸢。
看到她们俩走来,脸当即绿了一半。
“不是我说你们,难怪今天会迟到,你们的马车呢?”
阿鸢难为情地低下头,桑槿无奈地撇撇嘴道:“马车是桑子渊的,他回桑州了,我们就只有走路了。”
“什么?!”桑梓惊讶狂呼:“表哥他……他怎么走了也不给我说一声,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叉腰吐气,嘴唇高翘着,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多了一份俏皮。
片刻后,见阿鸢和桑槿一脸疑惑的看着她,立马放下双手,看向她们。
见她欲张口,阿鸢和桑槿互相对视一眼,竟然抢在她之前说出来桑梓那句万变不离其宗的口头禅:“不是我说你们!!!”
桑梓话说到一半,听着她们俩的异口同声,有少许的呆滞,不过转瞬即逝后,又言归正传。
“不是我说你们,真的就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么?明明如花似玉,花样年华,怎么穿的如此随性?这要是遇到个如意郎君,还不得被吓跑。”
这件事多少能引起两人的共鸣,毕竟在此之前,阿鸢一直想用织锦赛的赏银为桑槿定制一件稍微好点的衣物,但因为给傅珹歌赎剑,后又遇到水患危机,一直以来都没有完成这个夙愿。
听了桑梓的话,她蓦然有些愧色。
“阿梓说的有理,那阿槿,改天咱们去做两身?”
话音未落,桑梓便走上前来拉了两人的手,却没有转身走进身后近在咫尺的织锦坊,而是朝着桑榆镇街头的方向。
“还等什么改天,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我家的锦衣阁挑几件!”
所谓的大户人家,约莫就像是桑梓这样的,家里的产业体系丰富,商铺布满桑州各地。
产原地有织锦原料生产,种桑养蚕;有专门的缫丝坊丶织锦坊,市井上,还有各种裁缝店,定制各种丝绸锦缎华服。
也难怪这些年赚得盆满钵满,举手投足间一派富足作风。
锦衣阁仅仅是桑梓家产业链条里专供女子制衣的店铺之一,但却早已经名满整个桑州。
几人前脚刚一踏进铺内,掌柜闻声擡头见桑梓,便恭敬前来招呼。
“家主,今日来此可有何吩咐?”
“没什么!”桑梓摆了摆手,示意掌柜可以忙自己的事:“这位是我们今年的织锦花魁桑羽芊,还有第二名的桑槿姑娘,从今天起,她们二位正式加入我们织锦坊。今天,我带她们来挑几身衣裳,你只管如实记载账本便可。”
掌柜听完恭敬点头道:“自然没问题!两位姑娘跟我这边来!”
他带着几人前往旁边的衣架处,指着那些衣服道:“我们今年最新的款式都在这里了,两位姑娘只管随便挑便是。”
桑槿闻言兴奋地上前拨开衣服,觉得甚是眼花缭乱。衣服花色不同,款式不同,各有风格,各有千秋。
她拿出一件看看,不错;又拿出另外一些比了比,喜欢!
可是,中意的越多,就越是难以下决定。要那件好呢?
见她面色纠结犯难,桑梓又摇了摇头:“不是我说你,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既然都喜欢,就都带走。你家那些旧衣服,全部做抹布好了!”
她也不管桑槿和阿鸢是否接受,转身交代掌柜根据两人的尺寸选了好几件合身的衣衫打包了起来,又道:“拿回家试试看,不合身的话,随时拿过来让掌柜的找裁缝改便是。”
掌柜应声退下,阿鸢和桑槿互视一眼,都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有这么个挥金如土的朋友,实在是没办法!
选完了衣服,几人又前往胭脂铺选了些胭脂,时间便到了午时。
桑槿哀怨地小声对阿鸢嘀咕到:“我们今天究竟是来织锦坊做工,还是来逛街了?”
阿鸢也小声回答她说:“没办法,我昨天也是半天品茗。她是东家,自然得听她的。”
“也是!”
桑梓在前方走,忽而驻足回眸。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家里还有什么缺的么?今日一并买齐,打明日起,我可不希望你们来织锦坊是这身装扮。咱们桑家的织锦坊,该有的排面一定要有!”
“哦!”阿鸢木然点头回道。
桑槿摇摇头:“倒是没什么缺的了……”想了想又道:“要是有的话,再告诉你?!”
阿鸢听罢,直在身边拉扯她的衣袖,眼神仿若在埋怨她可真敢提这样的要求。
桑梓却并不在意。
她嘛,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只要我能办到的,我绝不拒绝!”
之后,她又认真沈思良久,反覆问了两人好几遍,看着她们同调地摇了好几次头,确定了今日确实已经该买的都买了后,才说了句“走吧”,便转身走进早就已经停在门口的这家酒楼。
阿鸢和桑槿闻言侧目一看:凤翔楼。
何谓凤翔楼?
这是整个桑榆县最奢华的一个酒楼,平日里专供的是如同桑梓这样的富裕人家的公子小姐,里面的菜肴不仅云集西蜀名菜,更是蕴藏了不少名酒。
平日里,像阿鸢和桑槿这样的平民身份,可以说根本没有机会进入。今日在桑梓的带领下,几人走进去,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殷勤待遇。
桑梓似乎是这里的常客,点菜几乎不用费神,只需告诉小二按老规矩上几道时令,小二便甩了毛巾自觉退下。
阿鸢原本以为,所谓的时令就是时令的蔬菜之类,可是直到桌上摆满一桌山珍海味,她却楞是见不到一点绿色的影子。
“时令呢?”她不禁问道。
“这不都是么?”桑梓一一介绍:“清蒸鲈鱼,红烧肉,干煸兔丁……”
嘴里含着筷子的桑槿打断道:“等等,这些怎么就是时令了?不都是四季常有的?”
桑梓白了她一眼,解释道:“这里的时令和别的地方不同,他们所谓的时令,指的是当季新推出的一些名菜,或者是创新做法的一些菜肴。因为一般都限量供应,指不定何日,何时就没有了,故名时令。”
两人一听,面面相觑,不再多问一句,只低头开始吃饭。
饭到中途,桑梓突然问:“阿芊,桑槿,你们这两日逛了织锦坊,也去了我家商行,可有发现什么值得改进的地方?”
刚拾起一块红烧肉进口的桑槿忽而被问有些傻眼,楞神半刻,只能木讷地瞥向阿鸢。
就知道,这一日的街,不是白白逛的!
就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阿鸢本是神色沈静地吃着饭,听到此话,轻轻放下了碗筷。
她看着桑梓,心中有数,但又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开口。
桑梓大方道:“你只管说,没关系!”
阿鸢又看了看桑槿,这才将自己这两日总结的点告诉桑梓。
“织锦工序,我目前没有过多的建议。毕竟我经验尚少,还需继续学习些许时日。但我见织锦坊的锦绸色调均比较单一,为何不能染出花色更丰富些的锦绸呢?”
桑梓回道:“我们的织锦技艺传承百年,本也没有问题,不过染锦技术的确还有待提高。若是燃料颜色过於覆杂,怕是污了锦绸。”
阿鸢道:“我昨日观察了一下染锦,总觉得少了什么步骤。导致我们的锦绸染色后显得色泽过於明艳,而且看起来质感较差。若是可以,扎染之后,可以用江水洗涤,让颜色固之,但又显得自然不刻意。”
言及此,桑梓沈默着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阿鸢继续道:“今日的锦衣阁,我见所有的成衣琳琅满目,均放置在同一处,没有对色系丶款式丶花色和质量进行区分,因而导致所有成衣放在一起,选不出个好坏。”
“何不将空置的内阁利用起来,将所有成衣按布料工艺不同分层级,按照色系裁剪区别分款式,将平价的成衣挂在靠门最近之处供一般买者,将价值稍高的成衣挂内阁拱专客选购。如此,大家都能很轻易地选择自己想要的衣裳,也能很容易做出区分,卖个好价!”
话音刚落,桑梓已经忍不住拍手了:“绝妙啊,阿芊。你这个点子可算是说到痛处了!”
阿鸢继续趁热打铁说道:“还有,让顾客回家试衣未免有些麻烦,若是顾客不便多跑这么多趟,自然以后也不愿多来。若是我们能在锦衣阁设置一个更衣间,让大家现场试衣,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另外,最好同样的款式,按照不同的尺码,做出几件衣服供不同身材的客户挑选。如此一来,减少了改衣的时间,也能让顾客及时穿上心仪的新衣。”
桑梓大喜,当即道:“就这么办!我明天便召集所有掌柜,闭门改制。阿芊,你可真是天资聪慧,天赋过人。我就知道,以我桑梓的目光,绝对不会看走眼!”
她有意让阿鸢到桑家商行做副理,帮她管理整个商行。可阿芊却道:“只是我对账本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倒不如让我缫丝织锦来的更实在些。”
缫丝织锦?
就这脑袋瓜,能是去玩儿机器,干缫丝织锦活的吗?桑梓明显是不能答应的。
“我每月给你三分利,自然有给你三分利的道理。这事儿无须再议,明日掌柜议事,我便宣布。”
桑槿连忙拉住还想挣扎一番的阿鸢,小声在她耳边说:“阿芊,你就别拒绝了,多好的事?”
阿鸢回眸看了眼桑槿,看到她的期盼目光,又觉得确实没什么坏处,便只能点头应下来。
“至於账本……”桑槿颔首害羞道:“要么我来试着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