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桑州行
晚餐时,桌上一片安静,桑槿时不时馀光中瞥眼两人,觉得良久未曾如今时一般压抑了。
阿鸢也就罢了,怎么连傅珹歌都这么沈默?
吃着吃着,她憋不住打破寂静嚷道:“啊,对了,珹哥!明日我和阿芊就要去桑州了,说不定要呆个几日才能回来。听说桑州的糖油果子很好吃,我给你带点回来?”
傅珹歌一听,果然开了口,“你们要去桑州?明日?”
他目光一转,看向阿鸢,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现在才说呢?
阿鸢略笑一番,点点头,算是默认了桑槿的话。
“你们去桑州,有何要事?”
“桑梓要召集掌柜们商量改制,正好我和桑槿加入织锦坊,也需要见见大家。办完事就回!”阿鸢淡然道。
傅珹歌放下筷子,一副准备起身状,“那我回屋收拾收拾!
两人齐声问:“收拾?!你要去?”
“当然!”傅珹歌不假思索:“桑州路途遥远,危险潜伏不定。你们两三个姑娘家,怎么能单独出门?我去一路好有照应。”
桑槿没有说话,阿鸢却毅然拒绝了他的这份好意。
“不用了!阿珹,家里有蚕虫,还有鸡鸭,阿黄。咱们要是都走了,它们怎么办?”
“对呀对呀!”桑槿也连连赞同。
傅珹歌仍旧起身,看了眼她刚刚所说的那几样东西的方向,撇了撇嘴。内心直道:这些小东西,能有阿芊重要?
可低头时,看到阿鸢的神色却明显不好,加上他黄昏时分已然拒绝了她一次,若是此刻再违逆,那她指不定真的会生气。
思及此,他重新坐下,没有再敢多说要跟着去的话。
“那你们一路要小心,若是五日内你们没有回来,我便不管小院,前往寻你们。”
阿鸢桑槿这才同意点头。
夜空星光璀璨,虽没有明月,却仍旧洒满薄光。
阿鸢睡不着,便靠在朝向后院的桑田处的窗棂上,闻着一阵清风发着楞。
敲门声响起,在阿鸢的准允下,桑槿才推门走了进来。
“阿芊,今日的衣服你有试过了么?”
阿鸢摇摇头,“还没。反正明日出发时间晚,不急!”
桑槿想了想,便搬了个矮凳子坐在窗棂下方,拖着下巴看着阿鸢。
“阿芊,你今日神色似乎有些不对,有什么事情让你烦忧么?”
刚刚目光还看着外头的阿鸢闻言,缓缓转过了脸看着桑槿。明媚星光撒在她娇嫩的脸颊上,柔柔的夜色中哪怕只是一个侧颜也看起来也如此温婉恬静。
她浅思片刻,道:“倒不是烦忧,只是原本想让阿珹教我射箭武功,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决绝。除了他,我还能依赖谁呢?”
此话一处,不仅是桑槿,连阿鸢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刚刚说了什么,依赖?
何时开始,她与他之间真的到了彼此相持,分之不成的地步?
思罢,她又兀自摇了摇头。
这个世间,谁离开谁又活不下去呢?谁又能真的依赖一个人,谁又能真的让人依赖?
窗外墙角处,蟋蟀交替着鸣叫了片刻。屋内,两人相顾彼此少顷。
忽然,桑槿从矮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阿鸢对面靠在窗边的墙上,脸上升起一抹阴森的笑意。
“阿芊,对付阿珹,你没有办法,我可有!”
翌日清晨,后院养的鸡群里,初长了些许花冠的公鸡尝试性地鸣叫几声。
桑槿一早就把自己关在阿鸢房间里,两人在里面梳妆打扮。
因为之前两人都以素颜为主,顶多不过也是淡妆,所以今日尝试着桑梓送的那些胭脂水粉,以及换了她送的绫罗绸缎薄裙,傅珹歌的期待已然写在脸上。
他在院中劈柴,斧头擡起落地节奏却异常缓慢,“咔嚓”的响动声根本压不住房间里桑槿不时传来的尖叫声。
“啊……天哪……阿芊……”
“神啊,这真的是咱们俩么……”
“我决定了,我以后天天都要这样化妆,天天都要这样穿衣……”
究竟……是有多好看啊?
傅珹歌一边擡头看着阿鸢房间的方向,一边心里暗自猜测。可走神的后果就是……斧头“劈啪”一声砍在了旁边的石头上,断了!
傅珹歌擡起仅剩的斧头手柄,又无奈放下。
此时,随着“吱呀一声”响动,房门被缓缓拉开。
傅珹歌目光从下而上,从淡绿色的裙摆,到纤细的腰身,再到高挑的身材。
她脖上挂了项链,耳朵戴了耳环,脸蛋粉嫩白皙,唇瓣红润娇小。娥眉佳妙,目光含光,连发型都比往日不同,梳成了淑女模样……
别说,桑槿的这身妆容,让她整个的美貌完全还原,看起来已有与这土屋格格不入之感。
桑槿推开门见到傅珹歌惊奇的眼神,一时间觉得甚是满意,这才浅笑着侧开身子,让出路来,让傅珹歌的目光停摆在阿鸢身上。
刹那间,仿若又一次回到两人初见。
一袭雪白丝绸薄裙,略微有些透明,能隐约看出肌肤色泽。仅仅不过微施了些粉黛,轻描了细眉,点了朱唇,上了薄粉,却叫傅珹歌此时的双眸中神采尽散。
传闻里王母殿中悄然下凡的七仙女,想来也不过如此。
他半天没有说话,直到看到阿鸢扭头对桑槿道:“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巧的是,昨日驱车的老檀,此时已经将马车赶到了柴扉门口,“嗒嗒”两声之后马匹停了下来,老檀急忙跳下车,轻扣了两下柴扉门。
两人打包了行李,傅珹歌上前想要帮阿鸢,可一副殷勤凑上前去,却被阿鸢莫名冷眼相对,仅仅只是瞥他一眼后,便绕过他径直朝门口走去。
桑槿在后面偷笑不已,路过傅珹歌时,不知怀了什么意图,浅叹了一口气道:“自作孽,不可活哟~~”
傅珹歌还在发着楞,两人已经坐上老檀的马车嗒嗒离开。
他跟着马车的身影,不舍地在后面跟了一段距离。而车里的阿鸢悄然看向后方一眼,转身忐忑地问桑槿:“我刚才那样对他,真的好吗?”
桑槿笑得不亦乐乎,闻言好不容易止住笑:“你不知道,对付阿珹这样的,就得欲擒故纵,冷他一段时间。你看他会不会主动投降!”
看她说的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阿鸢都怀疑这个人压根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桑槿。
“你什么时候也会用欲擒故纵这一招了?”
“学呗!”桑槿笑意匪浅:“都是要替织锦坊管账的人了,还不得主动学习学习?”
阿鸢闻言,一脸欣慰笑容。桑梓这个人,不得不说,在识人用人上,的确是一把好手。也难怪会接手织锦坊。
来到织锦坊门外时,桑梓已经收拾好行囊恭候多时,看着从马车上款款走下的两人,她简直不敢相信。
“我天,这真的是桑羽芊和桑槿?”
两人闻声,相视一笑。
桑梓继续道:“不是我说你们,以后就得像这么打扮才行!”
跳上了同一辆马车,老檀用力一挥鞭子,“驾”地高呼一声,那马匹轻轻嘶鸣一声后,擡起前蹄往前行进。
三人一台戏,精彩;三人一辆车,吵闹!
从上车开始,老檀就已经一路忍受了几人在他后方忽而狂笑不止,蓦地恢覆静谧,刚安神一会儿,就又咋呼起来。
阿鸢自从来到桑榆镇,这是第一次出远门,而对於桑槿来说,这还是从小到大的第一次。哪怕是做梦,都未曾想象过。
桑榆镇外的青山层峦叠嶂,农田一马平川。现下是临近五月,农田里尽是苍绿的稻苗,这让自小便看着桑田长大的桑槿觉得尤其惊喜。
“阿芊,你们看,那些是什么植物啊?”
桑梓闻言往外凑了凑,白了一眼桑槿道:“你没见过稻谷?”
桑槿没有理会她的白眼,一边和阿鸢并排着趴在马车窗栏上尽情享受田风,一边无所谓地答道:“没见过!”
阿鸢也微微回眸对上桑梓的眼神:“ 我也没见过!”
桑梓:“……”
能说什么呢?这两人真的是土生土长的农家女么?若你说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没有见过这最基本的谷物,她能理解。
可这两个桑坪村的姑娘,你们?
桑槿自小在桑坪村长大,她这是知道的,所以身份毋庸置疑。可是,在织锦赛之前才横空出现在桑榆镇的桑羽芊,你究竟是何人呢?
阿鸢心情大好地看着车外的一切,高的树,矮的苗,和煦的风吹动她额前的发丝,侧颜白皙如玉。
桑梓突然问:“阿芊,你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还在欣赏外景的两人闻言,笑容逐渐湮没,轻轻转过头来,互视对方一眼,又扭头看向桑梓,却都没有开口说话和解释。
桑槿看向阿鸢,这次,她也替她拿不定主意。
阿鸢沈吟了半晌,终於轻启朱唇,莞尔道:“身份为何真的那么重要么?不管我是桑羽芊,还是其他谁,我都是真真实实的一个人,对於你们,我绝无任何隐瞒。”
“这个我是相信你的,只是,我总觉得,你的身份应该比我们想象的要覆杂。阿芊,我并不奢求你现在能告诉我,但是,如果以后有必要,请莫要瞒我。”
桑梓缓缓说完,目光虔诚而企盼地看着她。两人相觑片刻后,阿鸢点头应道:“我答应你!”
整个途中还算得上平静,因为老檀驱车技术一流,既能让马匹放肆飞奔,又不让乘车人觉得颠簸。因而,当天夜里,她们便到达了桑州。
阿鸢的兴奋来自於这陌生的初体验,而桑梓和桑槿的欢喜却来源於一个人。
马车停下之时,早已等候在桑州城外的桑子渊,连官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周围路过的百姓不知情,都还以为是朝中某个大人物要来此地视察。
他浅笑着迎上前去,将三人一一从车上扶下。
率先下车的桑梓没好气地瞪着他,就上次不辞而别一事,狠狠教育了他一通。
桑子渊只能不住点头,是是是应着。不多时就被接着下来的桑槿挽住了胳膊。
“子渊,咱们又见面了!早知道这么快就会再见,我那天就……”
她那天就不会偷偷哭得那么伤心……
“嗯?!”
桑子渊不明所以,正看着她等着答案,阿鸢却在这时慢慢从马车中走出。
刚刚还在应付两个女子的桑大人,忽而目光凝滞,呆呆地看着她,眸中如星河璀璨,脸颊暗自泛红。
良久,他才回神来,擡起脚步走向马车,脸上的笑意依旧,含义韵味却完全不同於先前。
“阿芊,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这么一别,还不到三天吧?
桑梓和桑槿互相看看对方,目光回到桑子渊身上时,他已经将千凌鸢从车上扶下来。
“朋来客栈已经为你们备好了房间,我先送你们过去,你们先休息休息,我们再一同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