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荡齐寨
马蹄声起尘如烟,马蹄声落人无影。
望着傅珹歌踏马远去,桑元征和村长两人楞怔良久。
半晌后,村长扭头看着桑元征摊着双手,唇瓣舒张,直到现如今依旧没有回神。
他淡然问:“县令大人,您今日没有公干?”
“坏了!!坏了坏了!”桑元征经过村长的提点,这才回过神来,指着前方问:“他是不是把我马骑走了?”
村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点了点头:“好像……是吧!”
桑元征这下彻底不淡定了:“他丶他丶他骑走了我的马,那我怎么办?我还等着回去集结衙役前往桑州跟知府大人汇合呢,这下不死定了么?!”
见他暴跳如雷,模样要死要活,差点没把田埂跺出一个洞来,村长倒是极度彰显了一个久经风霜丶看淡人间事的老者风范。
“别着急!县太爷!他不就是骑走了你的马么,我家有啊!”
桑元征一听,可算是舒了长长一口气。潮红的脸颊逐渐恢覆土黄,眉目也柔和些许。
可是,当两人并肩站在村长家牲畜院墙前时,桑元征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村长,这……就是你家的马?”
他指着面前一头正温顺看着他们的小奶驴,眉头都蹙成了八字。
“你在逗我吗?”
村长不好意思地笑笑:“大人,没办法,家里穷,能有一头驴已经不错了,哪里还买得起马。不过您放心,虽然这驴小,但每天跟着我们干活拉货,丝毫不逊色。不然,我也不会给它起个名字叫雄起!”
“叫什么?!”桑元征震惊地牙都快掉了出来。
“雄起!”村长一边强调,一边笑得匪夷所思。
於是,桑坪村前往镇上的小道上,只见一人被一头小的可怜的奶驴驮在背上,三步一癫,五步一歪,摇摇晃晃地朝前挪动。
村长见自己心疼的宝贝驴子“雄起”总算有天能有一公干,好歹算是驮过县令之驴,一时间心中欣慰,面笑如花开。
他望着桑元征的声音,忽而大喊:“县令大人,雄起!你们一路平安!”
傅珹歌一路骑着抢来的马匹,风驰电掣,如闪电星矢。
当他赶到桑州城外之时,桑子渊已经集结了不少人马,扎了营等着他。
人马确实不少……傅珹歌目光清点了一下,很容易就数清楚了,不多不少,三十人。
三十人……
傅珹歌绿着脸走向桑子渊,一把拎起他的领口,责备道:“桑州是你的地盘,作为一州知府,你怎能容许自己的管辖地有这夥土匪?还有,你的权利和能力,就允许你带这么点人?”
桑子渊无奈叹气道:“没办法,人微言轻,我就能调动这么些人。还有些县城的衙役还在赶来的路上,约莫也有几十号人。”
“几十号?”傅珹歌目光冷冽,猛然放下桑子渊:“荡齐寨内部什么情况?人多少?武器几何?地形地势撤退路线,关人之处,这些都调查清楚了么?你这些人马可以支撑多久算过么?”
桑子渊丝毫不服输:“荡齐寨由两大当家主事,大当家苏甲,武将出生,此人阴险狡诈武功高强,善用谋略,不好对付。但好在目前不在寨子中。一切事务皆由二当家苏乙操持。
这个苏乙有胆无谋,做事莽撞,没有大局观念。若不是受限於苏甲,早就捅了大篓子。荡齐寨目前有匪八百,武器充足,匪人训练有素,男女皆可上阵。地形易守难攻,后方便是深山无路可退,若是强攻,我们不占任何优势,必输无疑。”
傅珹歌听完冷哼一声:“辛苦你查得这么清楚,如此敌强我弱,还真的是绝妙呢!桑知府,你是如何做到阿芊第一次来桑州就被劫走你还这么淡定的?”
桑子渊面有怨气,却没有及时发出来,他闷哼了一声,头微微扭向了另外一边:“救出阿芊后我自会向她负荆请罪。至於现在……”他又回过头来:“我们难道不应该握手言和坐下来好好商量下,如何解救他们三人……吗?!!”
傅珹歌对此话没有任何异议,他沈思片刻,擡头望向荡齐寨的方向,“若如你所说,此刻苏甲不在山寨,倒是唯一一个值得庆幸的突破口。为了减少伤亡,提高成功概率,我们必须想好完全对策,只可智取。”
“我正有此意!”桑子渊走到傅珹歌身边,目光看向他身后,继续道:“我营帐就在你后方,走,进去详聊!”
荡齐寨处於桑州城外的一座郊山山顶,光是爬上山都要废不少力气。
若是强攻,衙役们根本没法冲到门口。
阿鸢三人被截回山寨后,“大胡子”倒是没有着急下达处理的命令,一来是老大不在,虽然他代行寨主权利,但像强抢民女这事儿,若不是有个正当理由,别说这个二当家,他极有可能会被苏甲直接削掉脑袋。
虽然郑二刀也曾在私底下撺掇,说二当家你这也老大不小了,是大当家不懂人间风情,这才让我们如今还孤家寡人。
好不容易趁着大当家不在掳回来几个漂亮小妞,就应该趁早选一个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即便大当家回来,也只能作罢。
这小子虽然话说的匪里匪气的,但道理却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有那么一瞬间,连苏乙都有些动摇。
可片刻后,他又想起苏甲在战场上对自己的几番相救,情同手足,实在是不忍心忤逆他。
又看郑二刀一脸道之不明的笑意,他瞥之笑道:“你喜欢哪一款?”
郑二刀脸一红,低头不停搓着双手,支支吾吾道:“我……我喜欢有肉那个……”
大胡子先是一喜,正想嘀咕“我也一样”时,却恍悟了什么,立刻追打起了郑二刀:“狗东西,你是想跟大爷我抢不成?”
夜幕降临,山寨里鸡飞狗跳。
因为想过打家劫舍,却没想过掳拐人口,所以整个山寨除了必要的房间,也没有相应的牢房,阿鸢三人便被关在了山寨后院的柴房中。
在被劫往荡齐寨前,她们想的是若能不动桑子渊赠送的首饰便是最好,现在,她们想的是,若是能给他们这首饰,便被放走是最好。
阿鸢看着手里的发簪,想起了临行时傅珹歌的那句话,开始有些忐忑。
过了五日,他真的会来吗?
她斜睨了一眼桑槿,发现她正端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但面色却比她想象的要冷静淡然许多。
桑梓先是起身观察了一下屋子四周,发现严密无缝,丝毫没有一丝逃跑的空间后,便停止幻想开始在两人前面踱来踱去,看神态,似乎也是在想着办法。
阿鸢收起簪子,正色道:“之前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寨子里缺少武器。可他们平日里鲜少打家劫舍,为何需要这么多的武器呢?”
桑梓闻言回过头来,朝阿鸢走近两步:“对啊!看他们规模也不大,匪人也不多,可是却显得极度缺乏武器。难道,他们是想壮大山寨的力量?”
“极有可能!”阿鸢应和道:“但若是一群普通的山匪,目前的规模已经足够了。为何还要扩大规模?人多易成事,但人多更难养。若不是有极大的目标,那这么做无疑就是作茧自缚。”
桑梓浅略思考一番,点头应道:“阿芊说的没错,难道这夥山匪,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言及此,阿鸢已经从站了起来,她漫步至紧闭的窗边,好似能透过窗纸看到外面山寨的境况一般。
“这山寨名为荡齐,今日劫回我们的那个大胡子也说她说他们大当家是一个敢於攻打齐国的人。这么说,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南齐?”
“南齐?!”桑槿和桑梓听完异口同声惊呼道,“若依你这么说,眼下西蜀和南齐正是交战期,难不成这群山匪不是山匪,而是一群义士?”
对於这个问题,阿鸢其实也不太肯定,但一路走来,种种迹象都能表明,这群山匪至少没有想象中那么残酷,那么不近人情。
若是如此,她们想要逃出去,并非难事。
“不管如何,我们现在大致知道了他们的底细,想要智取逃离这里,就多了一份胜算。”
桑梓一听可以逃出去,忙凑上前问:“那阿芊,我们现在应该干嘛?”
“对对!”桑槿也贴上前,小声问:“我们需要怎么配合,先通个气。”
阿鸢道:“等!”
“等?!”两人又是一阵诧异,眨巴着眼睛等着阿鸢解释。
阿鸢莞尔一笑道:“等他们主动找我们谈判!”
话音刚落没多少时间,柴房们“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衣着朴素却简洁明亮,头发疏成高马尾的年轻男子,正嘴里含着一根干稻草,痞里痞气地踏入房中。
他高昂着头撇向柴房的桌椅处,只见三个女子丝毫没有慌乱神色,反倒是像看怪物一样睖睁着他,将他硬生生盯懵了。
“不是,你们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你们难道不害怕吗?难道不是应该求饶吗?难道不是应该抱在一起埋头痛哭吗?”
而此时,三个女子却都淡然地收回了目光,丝毫没有理睬这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
一阵凉风从门口吹入,冷得男子不仅打了一个寒噤。
却见桑槿一脸迷惑地凑上去小声问了问阿鸢:“这人是谁啊?”
谁?他是谁?
男子显然不满自己被无视,大摇大摆走上前去,当着三人的面将他们面前空着的一张长板凳狠狠一脚踢到了对面墙壁上,落到地面断成了两截。
男子向他们使了使眼色,大意像在提醒他们,他可是土匪,是绑她们回来的土匪,她们好歹应该给一点应有的惧怕之色。
可是,尽管他费尽心机表演了一通,三人还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面不改色。
男子不禁有些纳闷,这三个貌若天仙,美羞凡尘的女子,该不会是男人男扮女装的吧?
自己见过女人不少,但面对土匪还如此家常便饭一般,神色无惧,淡定地像在茶馆品茗一般的女人,还真是头一回。
他当即好奇心又起,瞥了瞥她们后,径直走到墙边,捡起半截已经摔断的长木凳,往桌子前面一竖,一屁股坐在凳子一头,叉着双手和三人对视着。
“想知道我是谁?那我便来告诉你们!我……就是这个荡齐寨的二当家,人称‘笑里刀’苏乙。”
“苏乙?!”桑梓闻言目光往他身上一凑,好奇地问:“你们大当家不会叫苏甲吧?”
苏乙一脸震惊:“原来连你们都听过我大哥的名号?”
不料桑梓看了他一眼,却笑得前俯后仰,“我们当然没听过,不过你们这个名字取得这么没含量,我掐指一猜就猜到了!”
若是一般女子,敢在山匪面前笑得如此狂傲不羁,怕是活不过一个时辰。
但莫名地 ,当苏乙看着桑梓笑得花开灿烂的模样,脸颊却刷地一下红了。
“这……这有什么好笑的?”
苏乙扭动了下身子,原本交叉着的双手不觉间放了下来,连眼神也变得温和了不少。
阿鸢眼见这不寻常的一幕,当即觉得她们离开这山寨,希望又增加了几分,便在桌下轻轻踢了桑梓一脚。
桑梓感觉身下一震,笑容便忽而僵住了,识趣地收敛了笑容看向阿鸢。
而阿鸢和苏乙的极限谈判,也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