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紧相逼
阿鸢接连不断地打着喷嚏,把原本独自酝酿良久,信心满满的傅珹歌打了个措手不及。馀下的两步,他也懒得放缓脚步了,干脆垫着脚尖在蒲公英丛中跳跃着,速度飞快,踩死蒲公英不计其数。
一到她面前,他便着急忙慌问道:“怎么了阿芊?”
阿鸢本想说擡头跟他道声没事,可刚一仰头,又觉得鼻中阵阵痒意袭来,连忙伸出右手阻止他继续往前。
又是两个激烈的喷嚏打完之后,她脸颊已开始微微泛红。
“我这……大概是……对蒲公英……有些过敏……”阿鸢艰难地说着。
傅珹歌听完,脸色瞬间刷白一片。
这时,在一旁拿着巨大蒲扇正扇地带劲的桑槿不经意间瞥了眼前方,也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楞怔少许时候,便连忙将扇子一丢,顾不得其他奔了上来。
“怎么回事?阿芊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阿鸢只觉得奇痒难忍,说话相当费神,索性便眼巴巴望着桑槿,眼眶糊了些热泪。
桑槿着急凝眉,正不知如何是好。傅珹歌却忍不住冲她抱怨道:“还不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我……”
她还来不及做一句辩解和解释,傅珹歌已经回头弯下腰将阿鸢打横抱起,撇下她往马车方向而去。
桑槿顾不得心里的委屈,稍稍吐了口气将自己心情调整一番后,快步跟上了傅珹歌,两人将阿鸢送上马车,直往桑榆镇的医馆奔去。
桑榆镇,明学医馆。
一群病人东倒西歪地站在门口排着队,一眼望去,每个人姿势各异,表情却都意外非常统一。
顺着他们的目光往前看去,本就门庭若市的医馆里,那老中医正摸着长胡须,手底下摁着一只洁白纤细的手臂一丝不苟地把着脉。
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自己行医几十载,如今日这番棘手之事,还从来没有过!
良久后,他终於忍不住,将手从那皙白的胳膊上挪开,不悦道:“这位公子,我非常理解您关心夫人的心情!只是,这分明没什么问题,你非要我诊个所以然来,这不是为难老夫么?”
说到“夫人”二字之时,两人的脸上都不同程度泛起了红晕。阿鸢正欲解释,傅珹歌却抢先一步对大夫道:“若是真无碍的话,又为何老是想打喷嚏呢?”
大夫长舒了一口气:“这点,老夫已经解释了不下八回了。眼下正是蒲公英扬花之季,细微的花粉随风吸入口鼻,难免让人产生不爽之感。尽量远之便好了!”
傅珹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桑槿出的这个飞花满天的主意,果断还是行不通的。
大夫见他楞怔着,轻咳了两声,擡手指了指还在翘首排队有些不耐烦的病人们,试探性地问道:“若是没有别的疑问,那……”
阿鸢闻言回头瞥了眼傅珹歌,强忍住自己的痒意站起身来,恭敬地给大夫和身后的病人们鞠了一躬:“抱歉,占用大家时间了!”
看如此娇俏玲珑的姑娘对他们如此彬彬有礼,后排的人即便是内心再有怨气,也都不好再发作了。
阿鸢又多付了一倍的诊金给大夫,这才起身离开。
马车内,阿鸢可总算是能稍微停歇一会儿,靠在桑槿肩上喘了一口气。桑槿却还在为她出这个点子时,没有考虑到阿鸢的感受而自责。
若是她在想一些问题的时候,能够考虑得更加周密一些,思考再严谨一些,或许阿鸢就不至於像今天这么难受。
阿鸢靠在她的肩头,感受到她情绪的落寞,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桑槿感受到自己手背上的暖意一重,随即低头看了眼阿鸢。正欲说什么,却被她抢先着开了口。
“阿槿,我们回织锦坊吧!”
於是,马车在织锦坊外短暂停留,稍后又缓缓启程。
织锦坊大厅中,阿鸢坐在椅子上,心绪却如丝线一般缠绕,凌乱。脑海中,全是刚刚下车回眸一瞥时,从缓缓落下的车帷下方,看到车厢内傅珹歌那张失望落寞的脸。
今天,他可能真的有些难过吧?
其实,在桑槿带着阿鸢坐上马车往城外行进,告知她阿珹正在前方等着她,并且还将给她制造一些“惊喜”之时,她大概能猜出来,两人这么千辛万苦地做这一切的目的和心思。
只是,眼下的情况,又让她如何欣然接受坦然处之呢?自己又要怎么样去回应呢?
装病,或许只是权宜之计。但起码,能让他暂时打消这个念头,然后自己再将一切真相尽数告知於他!
马车并没有往土屋小院而去,车辙却朝着相反的方向,缓缓走向清沅江畔的苍山。
一路上,除了车身“咯噔咯噔”响个不停,周围感受不到任何的动静,连人的呼吸都异常的浅薄。
傅珹歌静静地坐在车内,闭目思索着刚刚大夫的那些话。阿鸢她是没有大碍的,可他当时在蒲公英丛中,分明看到她那么难受,情况那么严重?
那个时候,他心底一阵寒凉,他生怕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让阿鸢承受了如此难过和痛苦。他甚至有一度自责,自己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却准备这些,到头来还不是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他不停回想当时阿鸢的神情,从踏入蒲公英田的一刻,到缓缓走入中央,走到他身后;从他举着花束转身凝视她,到桑槿扇风让花朵四处飞散……
对了,当时阿鸢的确有过一瞬的惊诧和挣扎。看他缓缓走向她之时,她的双眸里明显是有过一丝的犹豫。
然后,她阻止他继续往前走,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她……这是故意的?
突然,马车骤停下来。傅珹歌敏锐地觉察到车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接着是一群脚步声整齐划一朝着他的方向而来。
他猛然睁开双眼,却听得“嗖”的一声,一支冷箭划破长风,朝着马车车厢奔来。尖锐的箭尖刺破并不丝薄的车帷,从车厢中穿过,再从另外一侧穿出来。
接着,两三只箭“嗖嗖嗖”接踵而至,从三个方向朝着车身射来。穿破车帷时,却停留在了车身里。
周围只有树叶簌簌作响,除此之外一阵鸦然,再无其他声响。
约莫半刻钟过去了,躲在暗处的一双狐狸一般狭长深邃的眼睛忽而眨了一眨,右上空悬着的手腕一弯,便有脚步声踩在草地上发出的沙沙声响越来越重。
一群弓箭手手举着弓,猫着腰身,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
不多时,几十上百个弓箭手,已经将马车团团围了起来。
不过是三箭而已,那人才不相信,一代战神傅珹歌会这么轻易被这三箭所伤。
他摆手阻止弓箭手继续往前,却冷冷道了声:“抓活的!”
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巨响,马车车顶从内而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接着,一人从那破碎的车顶跃然起身。
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得“啊”地三声痛苦呻·吟,几名弓箭手应声倒地,那三只箭正一只没有浪费地插在那些人胸膛之上。
此人恐怖如斯,竟然能硬生生将同时射出的三个不同方向的箭全部接住,还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它们再射出来。
一滴冷汗从那指挥手的额头上滑落,他惊恐地瞪大双眼,只能高声喊:“放箭放箭!”
刚刚还说要抓活的,现在却完全顾不得死活了。
他刚刚下了命令,弓箭手都还没来得及把箭拔出箭筒,傅珹歌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身来到了指挥之人的身后,徒手反掐住了他的脖子。
那人眼神惊恐,丝毫不敢动弹:“傅……傅将军!”
自从上次在荡齐寨见到萧凛开始,傅珹歌便知道迟早有一天,胡络布的人会再次找到西蜀,找到桑榆镇,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曹奂,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么?我都已经退到此处,你们为何要步步相逼?”
曹奂皮笑肉不笑,尝试着推了推傅珹歌的胳膊,却被他感知到后,掐他脖子的手更加用力,差点让他当场窒息。
“傅将军……”曹奂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努力尝试着呼吸空气,说话的声音极度痛苦:“陛下说了,只要你还活着,你永远逃不掉!你要么回南齐为臣,要么,成为南齐刀下之魂!”
山间吹来一阵冷风,拂动着傅珹歌额前的刘海。他面庞冷峻,神色凛然,藏不住他此刻心底一阵微微的寒意。
曾经的结义兄弟,如今不肯给他留一条活路。可是,既然两人意见相左,继续这样纠缠下去,又有何意义呢?
傅珹歌狠戾地瞪了一眼四周虎视眈眈却不敢向前的南齐将士,用力将曹奂往下一摁,他便顺着那力道单膝跪在了地上。
周围人更加惊慌失措,连忙后退三步。
傅珹歌居高而临下地看着曹奂,漠然道:“我既不会回南齐,萧北南和胡络布也拿我无可奈何!不信,试试看。”
若是以往,傅珹歌自然是有这样的底气。
可被他摁在手下毫无还击之力的曹奂,如今听到他这么说时,却不由地发出一阵冷笑。
傅珹歌手上力度一加,怒问:“你笑什么?”
曹奂一边咳嗽着,一边笑意不止:“傅将军,您觉得您如今还能这么心无旁骛纯粹地跟陛下和丞相较劲么?如今的您,心间可是有软肋的。如果你执迷不悟的话,陛下说不准,会把桑坪村那位姑娘请回南齐……”
他一个劲儿说着,没注意到此时傅珹歌跟刚刚相比,已然是神色大变。
若刚刚还只是愤懑,此时已然是怒火中烧。
傅珹歌右手从曹奂脖子间脱离,却瞬间凝聚起了全身之力,外推一掌正好击在曹奂右边胸口。
上一秒,曹奂还在傻傻嘲笑,下一秒,他却以极度难看的姿势,在空中飞过一道长长的弧线,最后落在几丈外的野草坡上,在地上滑动很长一段距离之后,随着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他也终於停下来,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傅珹歌斜睨一眼死活不明的曹奂,伸手指了一圈南齐将士,让他们又慌又怕地瑟瑟往后又是一阵退缩。
傅珹歌道:“谁敢动阿芊一根汗毛,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