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月下吻
及夜风清月皎,月色如流水瀑布般,从璀璨的星空中一泻而下。
县衙大院内凉亭中,桑子渊脱下厚重的官服,左手肘关节支撑着半身,右腿微屈肆意奔放地侧躺在石阶之上,举起一壶凉凉的桑葚酒。
这一刻他已把自己的身份完完全全忘记。
半醉半醒间,他看到江盈慌慌张张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在他身边坐下。
江盈没有看他,眼神却时不时四下张望着。她紧张的神情,让桑子渊注意力都集中了不少。
“桑大人,之前给你下毒,是我不对。但是,你能不能看在我救了阿城公子的份上,也帮我一次?”江盈语气恳切地问。
桑子渊已经将身子坐正,但之前他已经喝下不少酒,此时正是头重脚轻,说话时也不自觉地摇头晃脑。
“江姑娘,以你的本事,还需得我来帮么?”
江盈呼了一口气,脸色尽显无奈:“我出生於底层社会,虽然父亲大小是个官。但我从小性子懦弱,也经常被其他官宦家的公子小姐们欺负……”
说到此,桑子渊难以置信地悄然间斜睨了她一眼,想起她当时杀掉那几个黑衣人时的干脆果断,给自己下毒时候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无论如何他都把“懦弱”两个字同江盈联系起来。
江盈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继续道:“我十岁那年,有个五品官员的女儿生辰,我是受邀官员家眷中等级最低的。就为了博她一笑,其他的几个公子小姐们,竟然完全不顾冬日严寒,将我推入寒冷的冰湖中让我险些被冻死。我被救之后,在家躺了三天三夜。后来病好了,我的性情也跟着变了……”
桑子渊呆呆地望着江盈,他手里还握着酒壶,但心思却已经不在酒上了。
“额……”
他刚想要开口说两句,江盈却又开口:“你不要觉得我是在刻意煽情。我知道,没有相同经历的人根本不会有办法共情。所以,我不奢求你可以理解我。但我想说的是,我最初学武,学淬毒术,这些都不过是为了防身。可当我学有所成,慢慢也尝到这些技能傍身给我带来的甜头,我便再也不甘於现状了。我要变得更强大,我要成为人上人。所以,我不顾我爹的反对,毅然来到京城。这也是,我能够结实昭陵公主和祁丞相的原因。”
桑子渊凝眉:“我……我想问句本不该问的话……”
“你问吧!”
“你对祁丞相……是真心的吗?”
听了此话,江盈这才终於回转眼眸看着桑子渊,从他坚定的目光中,她能读出,他这句话并非是为自己的好奇而问。
江盈不假思索,当即回道:“是!我对丞相大人一见钟情!从那次他在京城街道救下我,将我带回府里养病开始,我就已经深深爱上了他。可是我知道,他和昭凌公主从小青梅竹马,我身份又如此低微,他是绝对不会看上我的。我本来都放弃了,可……可那次宫变,却又给了我希望。”
她说着说着,眼眶又唰地红了,桑子渊连忙垂了垂眼眸,生怕就因为她此时眼里的泪花而对她产生任何不应该有的怜悯。毕竟,江盈曾经可是一心想置阿鸢於死地。
“桑大人,你说命运是不是既可笑又可悲?若不是因为那次宫变,让千凌鸢跳崖下落不明,说不定我真的就心甘情愿随便找一个人嫁了了却一生。但唾手可得的机会,谁又肯轻易放弃呢?是,我是很卑鄙,很自私,我趁着丞相大人酒醉迷糊把我认错之时,我爬上了他的床。可我不后悔,爱本来就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何况这是千凌鸢她自己命运不济,怪不得我,不是吗?”
桑子渊彻底移开目光,心底黯然一笑。他不想回答这个荒谬的问题,也不想过多的去顺从她可笑的思路。他举起酒壶,独自又喝一口酒,笑着不言。
江盈见他不开口,也没有继续追问。她自嘲地笑了笑,又兀自开始嘀咕:“是啊,我也觉得我是一个很可笑的女人。若我没有怀孕,我可能会有回头的机会。但是我现在,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桑大人,因为这个孩子,丞相夫人这个名分,我必须得到。而且,我看得出来,阿珹公子也好,你也好,你们都对昭陵公主有情……”
桑子渊身子一颤,刚举到嘴边的酒壶忽然顿住。他想了想,将酒壶放下,取了旁边的壶塞将壶塞住。
这次,他没有否认。
“江姑娘,你属实很聪明!可我和姑娘不同,我是喜欢阿鸢不假,但我看得清形势,认得清自我,辨得清她的心意。我愿意守护她,可我不愿意束缚她,甚至强迫她。不管如何,只要她开心,平安就足够了。”
“呵!”江盈冷笑一声:“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大度!也罢,桑大人要做好人,我管不着。既然你说你看得清形势,那桑大人应该比谁都明白现下的局面。阿珹公子的毒被我解了,他很快便会好起来。昭陵公主看他的眼神,明眼人都看的出些猫腻,更别说丞相大人。你觉得,以丞相大人的一贯作风,他会容忍有人跟他抢公主么?”
桑子渊垂眸深思片刻,觉得江盈说的话不无道理。
祁漠炎刚到桑榆镇,傅珹歌就意外中毒。现下,他的嫌疑最是洗脱不去的。可尽管如此,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没有人拿他有办法。
傅珹歌幸运过了眼前的这一关,但不见得能过之后的每一关。
桑子渊又擡头看了眼江盈,她之所以来找自己,自然不会真心是为阿鸢和傅珹歌考虑。但若此时帮了她,能替阿鸢解决眼前棘手的问题,也算是能够达到共赢。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桑子渊问。
“保护我的安全,直到我平安生下孩子。”江盈回道。
“可是以祁漠炎的性子,即便是你生下了孩子,他也不见得会认。甚至有可能依然会对你和孩子下毒手。”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自然有我的法子。眼下我唯一所求,就是能确保我生产顺利。”江盈回答地格外肯定。
桑子渊没有再问什么,她的要求也不算很过分,要想帮助她,也不算什么难事。
“帮你,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江盈微微一笑道:“我手里有一些关於丞相大人的秘密,我保证,这些秘密你和昭陵公主都会很感兴趣。但是,我有个条件……”
桑子渊擡了擡手,示意她继续说。
江盈顿了顿,“若是有一天,丞相大人败给了你,留他一条性命。你可答应?”
这话让桑子渊有些懵圈。
虽然祁漠炎的确有陷害傅珹歌的嫌疑这不假,但是即便是真的,他作为西蜀丞相,想要为国除害给傅珹歌下毒,站在这个角度讲,他也不会被怎么样。
他和阿鸢关系近也不假,但阿鸢也没有任何理由命他,他自己更不会主动去和祁漠炎挑起什么斗争。即便是为了朝堂,为了阿鸢,他再看不惯祁漠炎也会尽量选择与他和睦共处,又怎么会到危及他性命的地步?
可看江盈的表情又显得异常笃定,就好像她会掐指一算,能算准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一样。
桑子渊“嗯”了一声,心里却并没有当回事。江盈却很高兴:“那就这么说定了!桑大人,事不宜迟,你明天就安排我离开这里,在这里我真的多待一天都感到害怕。”
她面露恐惧起身,目光恳切地看着桑子渊:“只要确保我平安之后,我就把那个秘密告诉你。”
桑子渊也缓缓站起身来,身子还有些摇晃,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平衡,却还是不自觉地对面前的江盈有些微微的同情。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江盈的肩膀,柔声对她说:“江姑娘,你先别担心了,今晚就赶紧回房间好好休息一下。我答应你,明天天一亮,我就找人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江盈得到了桑子渊的这番话,再三感谢他之后,也终於离开凉亭回了自己的房间。
星空之下,凉亭里又只剩下桑子渊一人。
他重新打开酒壶,又肆意猛灌了自己半壶酒。而刚刚他和江盈独自在院子里谈话的一幕,却被正好睡不着到院子里乘凉的桑槿躲在一旁看了个正着。
桑槿气呼呼地看着江盈坐到桑子渊身边,又更加气呼呼地看着江盈转过头和他对视。最后,他竟然还伸手搭在她肩膀之上。
江盈这个女人还真是什么菜都吃,自己天天追着丞相大人,怎么连桑子渊都不放过?
最气人的是,桑子渊偏偏好像还挺吃她这一套。
凉亭中的桑子渊并不知晓此时在一旁的墙角处,桑槿已经吃醋吃地快成酸黄瓜了,自己还优哉游哉地躺在石阶上喝自己的酒。
他倒是替别人了了心事,可谁又懂他的心事呢?
江盈说的没错,他眼下做的这些除了感动自己外,没有人会理解,阿鸢自然也看不见!可是他又忍不住继续去做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事,也不过是为了博她一笑罢了。
桑子渊又喝了一大口酒,迎风擦了擦唇边溢出来的酒水,仰面看着星空发起了呆。
片刻后,又鬼使神差地发出“哧”地一笑。
桑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上前来,生气地夺过他手里的酒壶,腮帮里鼓着气低头看着桑子渊正一脸无辜又疑惑地看着她。
“明明自己酒量就不好,一喝酒就醉,一醉就吐得到处都是,还这么喝酒,你是有什么心事需要以酒浇愁么?”
“心事?”桑子渊先是一楞,接着又哈哈大笑着叹了口气:“哎,也算是心事吧。”
他起身靠近桑槿,脚步一步步朝她拉近,直到把已经羞得面色通红的她逼到了凉亭的柱子上,险些呼吸不稳的时候,他却暧昧一笑,低头夺过了她手里的酒壶,转身又猛灌了自己一口。
桑槿一气之下脸色更红,赶忙跑到他跟前动手去抢他的酒壶。桑子渊不给,她就硬夺。
桑子渊本来就不胜酒力,一壶桑葚酒已经被他喝得也所剩无几,眼下的醉意已经很深了。被桑槿这么一枪夺,他重心不稳,踉跄着朝地上栽去。
桑槿见状慌了神,赶忙伸手去拉他,却因为他过於沈重根本就拉不住。桑槿没办法,情急之下只能找准方向,和他一同倒下去,正好被他垫在身子底下,痛得她皱紧了眉头。
桑子渊感受到身下她的柔软后,忽而脸色难得地羞红了,立马从她身上翻身下来,赶忙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桑槿忍了忍痛,歪头看了眼滚落在地上的酒壶,一翻身捡起来便塞到自己嘴里喝了个精光。
桑子渊惊呆了,赶忙把酒壶抢过来一倒,酒壶里却早已一滴不剩。他怔怔地看着桑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桑槿坐起身子,刚刚生猛地喝了那剩下的小半壶酒,让她瞬间有些头晕,身子飘飘乎乎,眼睛里的世界也开始天旋地转。
两人目光交织,都看着对方而没有说话,静静的夜空下,只有虫鸣的和旋和微风的轻抚,反倒是增加了他们之间的暧昧氛围。
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这双炯炯有神的眼,酒力催促下的桑槿心中的情丝开始拨动,乱舞。
最终,她没能克制住自己心中早已萌生的冲动,也没能守住自己作为女子本应有的那份矜持。
她伸手环住桑子渊的脖子,在他的诧异和震惊中,在他楞楞发神的一刹那,循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诱人的男子香味,闭着眼睛轻轻吻上他微启的唇瓣……